第一幕 舞台(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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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第一道菜是前菜,每個人的杯子裏都倒了葡萄酒。厚子的廚藝精湛,所以,朋美雖然是大家閨秀,但任何料理都難不倒她。可能是因為眼前這些菜的調味和朋美的手藝完全一樣,高之不由地回想起曾經多次吃過朋美親手做的料理。 吃飯時,大家聊到阿川桂子日前發表的小說。她在去年以二十二歲的年紀,獲得了某小說雜志的新人獎,之後,她辭職離開了剛進的公司,專職創作。 “看了你的小說,覺得你對戀愛了解得很透徹,這些體會到底是哪裏來的?” 已經開始喝兌水酒的伸彥露出納悶的表情問道。 “當然大部份純屬想像,每次都在腦袋裏想像,如果有這樣的戀愛方式也不壞。” 桂子很謙虛地表示。 “大部份是靠想像,代表也有小部份自己的經驗羅?” 高之並不是在調侃她,而是真心發問。 “雖然不能說完全一樣,只是偶爾也會結合自己的經驗,但這種情況很少,我沒騙你。” “真希望有機會見識一下阿川實際的戀愛經驗。” 伸彥說道,有幾個人笑了起來。 “話說回來,桂子能夠成為作家真是太了不起了。以前你和朋美一起學芭蕾,你之後去讀大學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跳芭蕾的才華,但又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所以就決定進大學再說。” 厚子拿著刀叉的手停了下來,看著桌上花瓶底部。 “也不知道朋美到底有沒有芭蕾方面的才華,如果她沒有繼續跳芭蕾,也許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她的這番話足以使眾人沉默。 “這種時候別說這些了,之前不是約定不談感傷的事嗎?高之也在這裏。” 聽到伸彥的話,厚子低著頭,露出寂寞的笑容。然後,她擡起視線向高之道歉。 “對不起,你不要介意。” “不,沒這回事。”他回答。 不知道是否為了化解沉重的氣氛,伸彥宣布,明天為大家準備了水上摩托車遊湖。 “不能玩滑水嗎?” 剛才不停地和身旁的雪繪說話的木戶信夫,第一次用所有人都能夠聽到的聲音說話,“我有時候會借朋友的船玩滑水。” “原本沒有準備,如果你們想玩,我來想想辦法。下條,有辦法張羅嗎?” “應該沒問題。” 下條玲子很幹脆地回答,高之有點驚訝。因為如果換成是他,可能無法在短時間內準備好滑水的工具。但也許正因為她有能力辦到,伸彥才會雇她擔任秘書。 “你現在在你父親那裏做得還好嗎?上次聽你說,好像很辛苦。” 高之問只隔了一個桌角的雪繪。剛才坐在雪繪另一側的木戶一直在和她說話,他沒有機會發問。 “基本上已經適應了,我做的只是簡單的事務工作。” 雪繪拿著葡萄酒杯,有點羞赧地說道。她白皙的肌膚上帶著一抹紅暈,應該是喝了白葡萄酒的關系,瞳孔顏色很淺的雙眸有點濕潤。 “但經營方面還是很辛苦,現在比以前競爭更加激烈了。” “我也經常聽說。” 雪繪的父親筱一正經營補習班,招生對象是國小和國中學生,以前因為名聲良好,所以有學生特地從很遠的地方來補習,但最近學生人數減少了。不是因為補習班本身品質下降,而是因為有很多補習班靠電腦和網路招攬學生,以傳統方式經營的補習班不再有吸引力。 身為姊夫的伸彥曾經對一正說,在資金的問題上,隨時可以支援他。一正雖然深表感謝,但還是很客氣地婉拒了。 雪繪希望能夠助父親一臂之力,所以大學畢業後,沒有去外面找工作,而是在父親的補習班幫忙。 “我爸爸說,現在學生人數也減少了,所以比以前更難經營了。” “我也這麽聽說,之前在報紙上看到,目前的出生率逐年下降。” “你們在說補習班的事嗎?” 剛才和伸彥他們在討論滑水的木戶突然把和身體不成比例的大臉湊到雪繪面前。 “對啊。”雪繪點了點頭,沒看他一眼。 “補習班啊,”木戶誇張地皺著眉頭,“雖然我不好意思說,但我覺得你父親也該趁早放棄了。如果真的想經營下去,就幹脆擴大營業。按照目前的方式,經營會越來越困難。” “但我爸爸說,需要有像我們這樣的補習班,這已經變成了他的口頭禪。” 雪繪仍然沒有轉頭看木戶。 “他認為比起考試技巧,人格教育更重要嗎?但那些學生的家長可不認同這種想法。” 木戶越靠越近。由於靠得太近了,高之很擔心他在說話時,會把口水噴進雪繪的碗裏,所以根本沒注意聽他說話。 “而且,”木戶喝了一口水,稍稍坐直了身體繼續說道,“我也無法贊成你沒有到外面公司做事,直接去幫忙你爸爸的補習班。我之前也說過,你應該去未知的世界闖一闖,這比工作本身更重要。” “我也這麽覺得……” “對吧?現在也不遲。比方說,你也可以來我們醫院上班。” 木戶張大的單側大鼻孔微微抽搐著。說了半天,這才是他的重點。 “是啊,但我想再幫我父親一陣子。” 雪繪露出微笑,拉開椅子站了起來。厚子去廚房拿料理,她似乎打算幫忙。木戶精心設計的對話被雪繪輕易閃避掉了,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利明下午向高之介紹木戶時,曾經說他有非要參加這次旅行不可的理由。高之看著他的鷹鉤鼻,心想應該就是指這件事。 高之也覺得雪繪的確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他在去年的聖誕節晚上第一次見到她。原本打算和朋美兩個人在東京的一家餐廳歡度聖誕,但朋美問他,可不可以找她表妹一起來。 “她比我小一歲,從小大家都把我們當雙胞胎。去別墅的時候,我們也經常在一起玩。我以前就和她約定,只要我們有一方交到男朋友,就要在聖誕節的晚上介紹給對方認識。” 朋美說話時露出了帶著稚氣的笑容。 “我沒有問題,但你突然找她沒問題嗎?” “沒關系,她應該就在那裏等著,我馬上叫她過來。” 朋美向他拋了一個媚眼後站了起來。 當雪繪出現時,高之發現她人如其名,皮膚像雪一樣白皙。她穿了一身深色衣裳,更襯托了她的白皙。她的身材和朋美相仿,但長相和身體的細部曲線不太一樣。她和朋美一樣,都散發出少女般的清純氣質,可能是來自家族的遺傳。只是她不像朋美那麽活潑,個性溫順,舉止文雅。 雪繪雖然不跳芭蕾,也沒有玩甚麽樂器,但喜歡監賞藝文表演。因此,當高之和朋美有機會觀賞芭蕾舞或聽音樂會時,有時候會邀她同行。“我好像變成了電燈泡。”有一次,雪繪這麽說。朋美回答她:“今晚我們不單獨約會也沒關系。” 因為這樣的關系,高之和雪繪的父親一正之間也有生意上的往來。一正曾經和高之討論,希望在補習班使用自己錄制的錄影帶教材。雖然最終並沒有實現,但當時雪繪也一起參與討論。 ──但是,之前不曾聽說有木戶這個男人。 高之看著木戶的側臉。既然是遠親,代表他們之間很早就認識了。以他們的年齡差距來看,木戶二十多歲時,雪繪才剛讀小學或中學,難道這個男人一直沒有談過戀愛,在內心孕育對她的愛嗎?雖然高之覺得不太可能,但覺得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偏執狂的氣息,所以搞不好也有這種可能。光是想像這種狀況,高之就覺得有點反胃。 吃完飯後,所有男士都在酒吧喝酒,不一會兒,收拾完的厚子和雪繪也加入了他們。伸彥開始和下條玲子下西洋棋,高之受利明之邀,和雪繪、阿川桂子一起打撲克牌。厚子忙著為大家送飲料,高之很好奇木戶在幹甚麽,斜眼觀察他,發現他果然把椅子端到雪繪旁,開始指導她的牌技。雪繪不時露出不悅的表情,但並沒有抱怨,木戶高興地說:“我們是雪繪、木戶合作隊。” 阿川桂子果然牌技高超,完全在高之的意料之中。雖然她手上的牌並不是特別好,但她既謹慎又大膽,面前很快就堆滿了贏來的籌碼。 “即使你手上的牌不怎麽樣,也敢去打賭,不光是穩紮穩打而已。你很有賭博的天分。” 已經輸了不少籌碼的利明心灰意冷地說道。 “對啊,我很容易讓想法表現在臉上……我果然是膽小鬼。” 雪繪說著,把牌倒扣在桌上。 “雪繪,我不覺得你是膽小鬼。” 桂子把自己的牌緊緊握在胸前,“我很清楚,你在緊要關頭會下重手。” “……是嗎?” 雪繪露出靦覥的表情看著高之和利明。 “搞不好就是這樣,”利明也輕聲嘀咕,“朋美是行動派,你感覺比較文靜,但搞不好朋美還比較膽小。她整天跳芭蕾,個性也很天真。” “朋美很膽小,我可以打包票。” 拿了新飲料來的厚子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接下了這個話題,“小時候她就不敢在黑暗的房間睡覺,出門的時候,都會緊緊抓著我的手。” “她個性很活潑,所以看起來很好勝,她去遊樂園時最喜歡坐雲霄飛車。” “沒錯、沒錯,”厚子眯起了眼睛,“所以,她開始學開車時我很擔心,怕她車子開太快了……沒想到果然……” 她似乎想起了車禍的事,聲音哽咽起來。 “喂!” 伸彥似乎擔心厚子一談起女兒的事,又會讓氣氛變得很凝重,所以趕緊制止道。 “好,我知道,對不起。” 厚子再度難過地閉了嘴,轉身離開了,但阿川桂子叫住了她。 “我覺得朋美開車很小心。” 她尖銳的語氣讓空氣凝結。不光是在打牌的人,連伸彥和木戶信夫也都看著她。 沉默中,她繼續說道: “我絕對不相信她會超速,之前發生那次車禍後,她深切體會到開快車有多危險。” “那又怎麽樣呢?”利明看著桌上的牌,“無論再怎麽叮嚀她,她最後還是發生了車禍,而且,”他停頓了一下,“還因為那起車禍送了命。” “所以,”阿川桂子巡視所有人後,用壓抑的聲音說,“我認為那起車禍很可疑,有很多地方我無法接受。” 所有人聽了她的話都不敢出聲,窺視著其他人的表情。高之也一樣。有一件事很明確,那就是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覺得她在胡說八道,也知道早晚會有人提出這個疑問。 “哪些地方讓你懷疑?” 高之代表其他人發問。他對朋美的死也有幾個疑問,總覺得不像是單純的車禍。 “我覺得有人殺了朋美。” 桂子的神色凝重,一口氣說出了重點。其他人頓時陷入了沉默,似乎被她的氣勢嚇到了。 終於有人說出來了。終於有人把大家心裏想了很久,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了。 “有人……殺了朋美?” 最先開口的利明問,“你這麽說是有甚麽根據嗎?” “根據很多情況。” 桂子的聲音充滿自信。 “雖然我不清楚兇手有甚麽動機,但朋美絕對是被人殺害的。” “但是,”雪繪似乎想要化解眼前凝重的氣氛,“警方不是針對那起車禍做了詳盡的調查嗎?結果認定是車禍,不是嗎?” “誰知道警察到底調查了甚麽,又調查到何種程度。我聽朋友說了之後,才知道警察做事有多馬虎。” “不,這點可能你想太多了。” 始終想避談這個話題的伸彥轉身面對桂子,可能覺得事到如此,已經想避也避不了了。 “那起車禍對我們打擊很大,所以,我們曾經懷疑了各種可能性是否發生故障?是否被一旁危險駕駛的車子影響,導致方向盤操作失誤?但最後還是否定了所有的可能。” 桂子完全無法接受。 “伯父,我說的是朋美被人殺害了,和車子故障沒有任何關系。” “你聽我說,”伸彥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撫桂子的激動心情。“車子沒有故障,代表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因為現場有目擊者,所以知道並不是被其他車子逼車,才會墜落懸崖。根據那位目擊者證實,朋美的車子並沒有放慢速度,而是直接沖向護欄,現場也沒有煞車的痕跡,證實了目擊者的證詞。” “所以,警方認為她在開車時睡著了……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厚子雙手握緊圍裙的角落。 “那一陣子,她真的累壞了。” 高之說話時,知道那是自己的錯。 “在連續彎道的山路上,即使再怎麽累,也不可能想睡覺。”桂子搖著頭說道,“照理說,在山路上開車應該會緊張才對。” “這就不得而知了,”利明說,“可能因為持續性的緊張,導致神經疲勞。我在尖峰時間開車時,有時候也會想睡覺。” “你們不知道朋美之前發生車禍後,開車有多小心嗎?”桂子有點生氣地說,“她說討厭車禍,甚至說以後再也不開車了。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只是暫時反省一下,過一陣子又故態復萌,但我相信你們也知道,她不是這種人。” “我知道,我最清楚了。”厚子說,“但因為非不得已,所以她不得不開車。她說,如果不開車,就會造成高之的困擾,其實她內心很害怕。” 後半部份不是對大家說,而是對高之一個人說的。 “我也知道朋美開車習慣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曾經好幾次坐她的車子。但車禍時的狀況顯示她真的在開車時睡著了,那該怎麽解釋呢?” 伸彥露出挑釁的眼神看著阿川桂子,她直視著伸彥回答說: “應該是安眠藥的關系。” “你說甚麽?” “安眠藥,朋美一定被人設計吃下了安眠藥。” “怎麽設計?” 伸彥看到桂子不斷提出自己的想像,露出厭煩的表情。 “只要混在她服用的藥物中,或是掉包之類的,很簡單啊。” “即使真的有辦法讓她吃下安眠藥,也是很不可靠的手法。” 剛才始終不發一語,決定當一個旁觀者的木戶信夫開了口。“每個人服用安眠藥的效果不同,無法推測甚麽時候會開始發揮作用。而且,朋美的個性很謹慎,感覺自己想睡覺時,可能會把車停在一旁睡一下。如果是藥效很強的安眠藥,可能在開車前就開始發揮作用了。” 木戶抖動著鼻翼,似乎表示這種事還是要交給專家處理,然後轉頭徵詢雪繪的意見。雪繪低著頭。 “你對木戶先生剛才說的問題有甚麽看法?” 高之問阿川桂子,但內心覺得桂子這麽聰明,這種程度的問題根本難不倒她。 桂子果然沒有讓高之失望,她當然準備了反駁的意見。她輕輕深呼吸後說: “有可能是未必刻意。” 果然是這樣。高之也在心裏點著頭。 “也就是說,兇手覺得即使計劃不成功也無妨。反正朋美已經把藥吃掉了,事跡不會敗露,下次再找機會下手就好。如果朋美真的死了,就等於賺到了──兇手應該是這麽想的。” “原來如此。不愧是作家,看問題很深入。” 木戶因為和朋美的關系不是那麽密切,所以沒有任何顧慮,帶著欽佩的語氣說道。其他人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也許真的可以這麽認為,”雪繪窺視著大家的表情,戰戰兢兢地說道,“但事情會這麽順利嗎?我不認為可以輕易設計小朋吃安眠藥,又不被她發現。” 阿川桂子開口想要回答,又改變了主意,閉上了嘴。高之覺得能夠了解其中的理由。桂子應該想要說,如果是和朋美很熟的人,完全有可能做到。但是,她沒有說出來是正確的。因為,符合這個條件的人都在現場。 “那就先到此為止吧。” 伸彥看到阿川桂子沒有說話,便趁勢開了口,“因為這不是甚麽愉快的話題。雖然至今仍然無法相信朋美死了,但更不願意相信有人想要殺她。我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桂子想要說甚麽,但被他制止了,“而且,請各位不要忘了。這次招待大家來這裏,是為了讓大家好好放松──好了,那我就先去洗澡了,你們可以繼續喝酒,繼續玩樂。這裏和大城市不一樣,不會影響到鄰居。” “我去看一下洗澡水。” 厚子也跟在伸彥身後走了出去。 剛才的話題硬生生被打斷了,阿川桂子一臉悵然地坐在那裏,讓人看了於心不忍,沒有人跟她說話。利明走進廚房倒酒,木戶走回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兒,桂子猛地站了起來,一臉受傷的表情走上樓梯,隨即聽到樓上傳來用力關門的聲音。 高之起身準備走去陽台。聽了剛才的討論,腦袋有點發熱。但是,他看到下條玲子低頭在棋桌前寫甚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用很小的字在筆記本上記錄。 “你來這裏還不忘工作嗎?” 高之問。玲子擡起頭,立刻闔起筆記本,就像是做壞事被人抓到的小孩。 “不是工作,但董事長經常叮嚀我,所以就養成了習慣。” “習慣?” “記錄大家的談話。董事長曾經吩咐,他和別人見面時,要盡可能詳細記錄他們間的談話。如果用小型錄音機錄音後再聽寫會很花時間。” “剛才的談話你全都記錄下來了嗎?” 高之驚訝地眨著眼睛。 “所以,這只是我的習慣,不知不覺就做起了記錄。” 下條玲子苦笑著。這時,利明單手拿著裝了蘇格蘭威士忌的酒杯走了進來。 “這個習慣很不錯啊,只是剛才的對話被你記錄下來,似乎不怎麽讓人高興。因為對森崎家來說,並不是甚麽好事。” “但是談話的內容很有意思,讓人充分了解到大家都很愛朋美小姐,如果讓你感覺不舒服,我可以銷毀。” 玲子拿起筆記本。 “那倒不必,也許可以留作紀念。而且,我爸爸日後可能會問你那天的談話到底說了些甚麽。先不管這些,我們繼續下棋,我剛才吃掉了你的皇後吧?” 利明在棋桌前坐了下來。 “不是,是我吃掉了你的騎士,準備將你的軍。” 下條玲子淡然地接受了他的玩笑。高之覺得雖然玲子很不起眼,但很獨特。 來到陽台上,聞到一股木頭的香味。經過湖面吹來的風拂在發燙的臉上很舒服。今晚沒甚麽雲,在城市中很難看到這麽多星星。 他把雙肘架在欄杆上,仰望著天空。這時,背後傳來說話的聲音,“要不要喝咖啡?”回頭一看,雪繪拿著的托盤上放了兩個馬克杯,面帶微笑看著他。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也可以在這裏喝嗎?” “好啊,請便。” 高之和雪繪面對著湖的方向,並排坐在椅子上。 “照理說,應該是小朋坐在這裏。” 雪繪擡眼看著高之。高之露出驚訝的表情,她慌忙用手遮著嘴,不知所措地說:“對不起,我太多話了。”她的臉頰到脖頸的肌膚宛如少女般光滑細膩,再加上有一雙大眼睛,看起來像法國的人偶般可愛。 “不用介意,我已經沒問題了。” 高之安慰道。 “你們的新家怎麽處理的?” “終於整理好了,家具和電器都送回森崎家了,雖然朋美的父母說,我可以繼續留著用,但我還是不想這麽做。” “我想也是……” 高之說的是朋美的嫁妝。在朋美死前不久,他們才剛搬完家,新買的家具和電器都送到高之的家中。那是他們決定結婚後才租的房子,雖然朋美的父母說會資助他們,希望他們趁這個機會買房子,但高之不想太麻煩朋美的父母。 朋美的東西都送回森崎家了,如今,高之獨自住在過度寬敞的家裏。 “關於剛才的事,”雪繪用手指摸著馬克杯的圖案,略帶遲疑地說。“因為桂子突然說那些話,我有點嚇到了。我之前完全沒有這麽想過。” “你說沒有這麽想過,是指朋美可能被人殺害這件事嗎?” “對。”她回答。高之點了點頭。 “通常都這樣,誰都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去想。” “通常是指?”雪繪追問道,“所以,你也和桂子想的一樣嗎?” “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並沒有像她那麽明確。” 高之說完,喝著咖啡。風吹在身上有點冷,熱咖啡顯得特別好喝。“每個人在談論別人的事時都可以保持冷靜,一旦遇到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事,往往就陷入當局者迷的情況。雖然很多人都因為車禍喪生,但我內心還是無法接受朋美因為這種平凡的理由而死。我相信阿川小姐也一樣。” 雪繪看著雙手捧著的馬克杯。 “但是……我無法相信有人想要殺小朋,桂子並沒有明確說明動機的問題,高之先生,你能想到有甚麽動機嗎?” “不,我也完全沒有頭緒。”高之回答。 “如果……真的只是假設而已,如果真的像桂子所說的,有人動了手腳,想置小朋於死地,你當然會痛恨那個人吧?” 雪繪用充滿真誠的眼神看著高之。高之在回答之前,思考著她為甚麽會問這個問題,但想不出明確的理由。 “那當然,”高之說,“如果有人故意置朋美於死地……的話,但是,我想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我相信不會有人動這樣的手腳。” “……是啊,我也這麽相信。” 雪繪似乎對自己剛才露出嚴肅的表情感到有點害羞,微笑著說:“我有寫日記的習慣,這次也帶來了,真不知道該怎麽寫今晚的事。” “就照實寫吧。”高之說。 “好,那就這麽辦。”她也點了點頭。 “朋美的事就先告一段落,來聊聊你的事吧。你有沒有認識到不錯的對象?” 雪繪露出和剛才不同的笑容,但沒有說話。 “你和剛才那位木戶先生的關系似乎不錯。” 高之提起他有點在意的事,雪繪露出難以形容的憂郁表情。 “以前我爸爸和他爸爸一起喝酒時,曾經聊過要不要把我們湊成一對。我爸爸說,他只是開玩笑而已,但對方似乎當真了……之後,木戶先生就不時邀我去看電影或吃飯,我每次都說沒空,一直逃避他。” “據我的觀察,木戶似乎對你情有獨鐘。” “他人不壞啦。” 雪繪把雙肘放在桌上,微微偏著頭,“該怎麽說?我無法接受他身上某些屬於他本性的部份……總之,我很難想像他成為我戀愛或結婚的對象。” 雪繪的意思應該是她在生理上無法接受這個男人,但可能認為說得這麽露骨有失體統。 “既然你已經有了定見,幹脆和他把話說清楚。他看你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只屬於自己的寶物。” “我也打算這麽做,但他對我很好,所以很難說出口。而且,他也沒有向我求婚,我也無從拒絕。” 木戶自以為已經是雪繪的未婚夫了,可能覺得根本沒必要再求甚麽婚。高之雖然有點著急,但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高之喝完咖啡時,身後傳來玻璃門打開的聲音。回頭一看,木戶信夫一臉訝異地站在那裏。他似乎剛洗了澡,身上穿著睡衣,頭上還冒著熱氣。高之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像是太嫉妒,所以氣得七竅生煙。 他輪流看著高之和雪繪,用質問的語氣問:“你在這裏幹甚麽?” “我們在聊小朋的事,對不對?” 聽到雪繪的發問,高之點了點頭,但木戶根本沒有看他。 “我在離席之前,不是叫你等一下來我房間,你沒聽到嗎?我等了你半天。” 難怪他剛才乖乖回了二樓,原來是這麽一回事──高之終於懂了。然後,他在雪繪去他房間之前,急急忙忙洗了澡。 “對不起,但我今天已經很累了。” 木戶撇著嘴,雙手叉在腰上,假裝在眺望遠處的風景。 “你一直在這裏嗎?原來如此,優美的景色真不錯啊。” 他用諷刺的語氣說道。 “那請你坐這裏吧,我要回房間了。” 雪繪把兩個馬克杯放在托盤上,轉身離開了陽台。木戶和高之顯得很尷尬。 “好……我也要去洗澡睡覺了。” 高之也站了起來。他和木戶之間無話可談。 “樫間先生,請等一下。” 沒想到木戶叫住了他。木戶走到高之身旁,擡頭看著他。“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能充分體會你的悲傷,但是──”他的鷹鉤鼻努了一下,“我認為找雪繪小姐充當安慰的角色似乎不太妥當。” 他被雪繪放了鴿子,似乎想找麻煩。 “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是嗎?那就好。聽我的奉勸,最好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別搶我的台詞。高之很想這麽對他說,但還是把話吞了下去,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