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舞台

握著方向盤的手忍不住用力,掌心冒著汗。車速已經放慢,順利駛過了彎道。 高之忍不住吐了口氣。 剛才的彎道就是車禍地點。雖然彎道並沒有很危險,但因為朋美在這裏發生了車禍,所以他格外謹慎。 朋美已經死了三個月。梅雨季節終於結束,每天的陽光都很燦爛。 上個星期,朋美的父親森崎伸彥問他,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別墅。森崎家每年夏天都會去別墅避暑幾天,高之今年原本會以朋美丈夫的身分參加。 “雖然有人提議,今年就不要去了,但我總覺得朋美在那裏等大家。或許你會笑我們太迷信了。” 高之和伸彥面對面坐在森崎家的客廳時,伸彥露出寂寞中帶著幾分含蓄的笑容。 我很高興能夠參加。高之回答。 雖然朋美已經離開人世,但高之並沒有和森崎家斷絕來往。他經常受邀去森崎家吃飯,高之也常常去他們家探視他們。朋美的父母,尤其是朋美的母親厚子仍然把他視為未來的女婿。 高之對於繼續和他們來往並沒有任何不滿,這對於他的工作也有正面的幫助。森崎伸彥開了一家制藥廠,但對影視、文化等方面都很有興趣,有很多這方面的人脈。高之的公司也是在伸彥的協助下,才漸漸有了起色。 因此,如果朋美沒有發生意外,他們順利結了婚,高之的前途一定更加光明燦爛。 不── 高之看著擋風玻璃前方,輕輕搖了搖頭。他想起自己曾經發誓,絕對不要去想這些事。 他行駛在九彎十八拐的坡道上,駛下最後一個稍長的坡道後,眼前出現一個湖泊。高之把方向盤轉向左側,行駛在湖畔的道路上。自從決定在這裏結婚後,他曾經多次造訪這裏,朋美每次都坐在副駕駛座上,和他談論著對新生活的夢想。然而,今天只有自己孤單一人。 道路右側有好幾條宛如樹枝般的小路,高之在經過一家熟悉的餐廳後,把車子駛入了其中一條小路。 小路兩旁有不少小型別墅。沿著小路行駛了一會兒,便出現了一棟很氣派的大房子,庭院也很寬廣。原來在別墅區也有地位的高低之分。在小路的盡頭,有一棟特別大的歐式房子。 他把車子駛入用鐵柵欄圍起的庭院時,發現停車場內已經停了兩輛車子。 高之拿著行李下了車。 “嗨!” 頭上傳來聲音。擡頭一看,森崎利明正從窗戶中探出身體。利明是朋美的哥哥,原本將成為高之的大舅子。 “你好,其他人呢?” “爸爸他們去散步了,其他人還沒有到。” “但我看到有兩輛車子。” 伸彥和他的妻子厚子不會開車,難道他們帶了司機? “那是下條的車子。” 利明指著比較小的那輛車說道。 “下條?” “新來的秘書,你不知道嗎?他們一起去散步了。” “是喔……” 高之不知道森崎董事長有新秘書的事。 “總之,你別站在那裏,趕快進來吧。我正在為找不到人喝酒感到無聊呢。” 聽到利明這麽說,高之抱著行李袋走向門口。玄關有一扇木制大門,高之擡頭看向木門的上方,感到有點驚訝。因為門上掛了一個木雕的面具。雕工很粗獷,也沒有上色,瞪大的眼睛和向兩側張開的大嘴有一種神奇的威力。應該是出國旅行時買的驅魔面具。他記得以前朋美曾經提起,她父親經常買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回來。 高之在面具的俯視下打開了門,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這當然是毫無根據的預感而已。 他脫下鞋子進了屋,前面是一道玻璃門。應該是考慮到冬季會有冷風灌進來,所以特地設計了兩道門。 進屋後右側的挑高空間是酒吧,酒吧外是陽台,陽台外就是湖泊。站在陽台上,可以發現這棟別墅就建在湖畔。剛才從湖畔的道路駛向旁邊的小路,以為遠離了湖泊,其實只是錯覺。 利明從旁邊的樓梯上走了下來,他穿著 POLO 衫和短褲。 “先來喝一杯吧。你一個人從東京開車來這裏,一定累了吧?” 他走去餐廳,雙手各拿了兩罐啤酒走了出來,來到可以眺望湖泊的陽台上。陽台上放著木制的白色桌椅。利明坐了下來,高之也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利明在伸彥的公司上班,擔任主管。他不過三十出頭,就已經是部長了。 “這次除了森崎家的人以外,還有誰來這裏?” 高之問。利明喝了一口啤酒後回答: “筱家的父女,你應該認識吧?” “我知道,朋美曾經介紹我們認識,之後也見過幾次。筱一正先生是你們的舅舅吧?” “是啊,他是我媽的弟弟──你也快喝啤酒吧。” “好。”高之也伸手拿了啤酒,啤酒很冰,他拿酒的手指都有點發麻了。 “他太太和女兒都很漂亮。” “是啊,但我舅媽沒來,好像是她娘家有甚麽急事。” “太遺憾了。” 高之說,利明放下啤酒,嘴唇上浮現了笑容。 “如果要監賞美女,我表妹就足夠了。雪繪越來越漂亮了。” “對,她真的很漂亮。” 高之回想起筱雪繪的容貌,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感想。 “雖然不能算是代替我舅媽,但有一個叫木戶的男人陪他們一起來。他是我舅舅的主治醫生,有時候我父親也會找他看病。” “主治醫師?” “我舅舅心臟不好,但不光是這樣,木戶的父親是我媽和舅舅的表哥,所以,他和我也算是遠親吧。” “原來如此,那來這裏也很合情合理。” 高之說完,利明又露齒笑了起來。 “木戶有非想參加不可的理由。” “甚麽理由?” 高之放下正在喝的啤酒。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利明壓扁了啤酒已經喝完的空罐,打開了第二罐。“除此以外,還有朋美的閨中密友阿川桂子,你應該也認識她吧?” 高之點了點頭。朋美曾經介紹他們認識,桂子是朋美的高中同學,一看就知道很聰明。朋美說,桂子是她最好的朋友。 “再加上我們兩個人,總共是九個人。”利明說。 不一會兒,玄關傳來了動靜。玻璃門打開了,森崎夫婦走了進來。厚子一看到高之,便表情溫柔地走了過來。 “你一來就被利明拉去喝酒,真可憐。” “不,我一路開車來這裏,也剛好渴了。” “我就知道你渴了,所以才邀你喝一杯。而且,也要事先讓你了解一下今天有哪些人參加。” 利明笑了起來。 “根本沒這個必要,高之都認識啊。” 伸彥也走了過來,一個剪了短發、一身中性打扮的高個子女人跟在他的身後,看起來有點像是寶塚歌舞團中女扮男裝的演員,高之看著她出了神。 “你沒見過她吧?” 伸彥問道,他似乎察覺到高之的表情。“她叫下條玲子,目前擔任我的秘書。” “請多關照。”她微微欠身說道。高之也慌忙回禮。剛才聽利明說,伸彥有一個新秘書時,還以為是男性。 “高之,你睡最東側的房間。” 厚子指著挑高空間的上方說道。樓上的走廊旁設置了欄杆,欄杆後方可以看到好幾扇房門。 “就是朋美以前睡的房間。” 厚子用略微低沉的聲音說道。高之默默點了點頭。 “一正他們怎麽還沒來,明明說好中午過後就會到的。” 或許察覺氣氛有點感傷,伸彥擡頭看著墻上的掛鐘說道。掛鐘指向三點多。 “他們好久沒開車出門了,可能沿途順便走一走吧。我差不多該準備晚餐了。” “我來幫忙。” 厚子走向廚房時,下條玲子也跟在她的身後。 “那我們就來殺一盤。” 伸彥坐在酒吧中央的小桌旁,那張桌子上畫著西洋棋盤,棋子放在抽屜裏。 “不,我先去換衣服。” 高之婉拒了。雖然他也很會下西洋棋,但不太想和伸彥對弈。 “那我來陪你吧。” 利明拿起啤酒站了起來。 “下定離手,落棋無悔喔。” “和你下棋,哪需要用這招啊。” “這麽說,和別人下的時候就會用嗎?” “這也是一種策略。” 高之聽著他們父子的對話,拿起自己的行李袋上了樓。他走在走廊上,低頭看著酒吧內。厚子為他安排的房間位在二樓最深處。 原本以為房間內放滿了會令人回想起朋美的物品,沒想到房間內收拾得很幹凈。進門後左側是淋浴室,後方窗前放了一張床和小書桌。高之感到泄氣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如果被有關朋美的回憶包圍,恐怕會夜不成眠。 打開窗戶,可以看到剛才來這裏時的路,蜿蜒的山路宛如樹林中的一條巨蛇。 一輛車子沿著那條路駛來,是白色的房車。高之以前曾經看過那輛車。 高之很快換好了牛仔褲和T恤,去淋浴室洗了臉,走出了房間。他剛才就很在意自己的臉很油膩。 來到走廊上,看到筱雪繪正在酒吧內和利明、厚子說話。她一頭栗色的頭發披在白色襯衫上。 高之沿著樓梯下了樓,雪繪聽到腳步聲擡起頭,驚訝地張著嘴。 “你好。”高之說。 “你好,你甚麽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剛換好衣服。” 高之巡視周圍,“你父親去洗手間了嗎?” “不,不是的,”穿著圍裙的厚子皺著眉頭說:“他臨時有緊急的工作,所以不能來了。雖然我不知道他有甚麽重要的工作,但這種時候應該請別人代為處理嘛。” “正因為沒辦法請別人代為處理,所以才緊急啊。他說處理完之後就會趕過來,有甚麽關系嘛。” 伸彥安慰道。 “所以,你一個人來的嗎?” 高之問。雪繪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是木戶開車載我來的。” 她的話音剛落,高之身後傳來玻璃門打開的聲音。一回頭,看到一個男人身穿西裝站在那裏。他的臉很大,和身體有點不太成比例。皮膚很白、鼻子很大、眼睛和嘴巴則很小,很像是浮世繪中的演員。他的年紀大約三十多歲。 雖然利明剛才已經說明過了,但還是再度把木戶信夫介紹給高之認識。原來木戶的父親開了一家醫院。 “我在朋美的葬禮上見過高之先生,原本想和你打招呼,但你那時候似乎很忙。” 木戶說話的語氣很客氣,但高之發現他的雙眼打量著自己,似乎在掂自己的份量。 “雪繪,你的房間在二樓最右側,你應該知道吧?” 厚子問。雪繪點了點頭,拿起行李袋,木戶慌忙伸出手說:“我來拿。” “不用了,反正很輕。” 雪繪冷冷地說道,邁著輕快的腳步上了樓。 “信夫,你的房間在左邊數過來第三間。” 厚子看到木戶一臉尷尬,慌忙對他說。 “喔,好啊。”他回答後,拿起了自己的行李袋。 當雪繪他們離開後,厚子走回廚房,伸彥和利明重新坐在棋盤前。高之也把椅子搬到他們旁邊坐了下來。 “現在只剩下阿川了。” 伸彥低頭看著棋盤說道。 “她說要搭電車來,可能打算到了車站之後搭公車。” “我告訴過她,只要打一通電話,我就去車站接她。” 利明才剛說完,就響起低沉的鈴聲。高之環視室內,不知道是甚麽聲音。 “是玄關的門鈴,”伸彥說,“真是說到誰,誰就馬上出現。應該是阿川吧。” “我去開門。” 高之站了起來。 他打開玻璃門,又打開了木門,但站在門口的並不是阿川桂子。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官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這棟別墅。 “有甚麽事嗎?” 高之問,兩名警官才終於發現有人開門了。 “你是別墅的主人嗎?” 年紀稍長的警官看著他問道。 “我不是屋主,只是客人。” “原來如此,”警官點了點頭,“我們有事想要請教一下。” “甚麽事?” “請問你們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可疑人物?” “可疑人物?男人嗎?” “對,男人。”年輕的警官回答。 “不清楚。” 高之輪流看著兩名警官的臉,偏著頭說:“我剛到不久,所以不太清楚。” “還有其他人嗎?” “除了我以外,還有六個人。” “他們也都是今天到的嗎?” “對。” 高之回答,警官噘著嘴,抓了抓下巴。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問一下其他人?” “可以啊……” 但已經沒這個必要了。不知道是否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伸彥和利明已經來到他的身後。 “發生甚麽事了?”伸彥問。 “不,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只是想請教一下,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形跡可疑的男子。” 中年警官重復了剛才的問題。 “形跡可疑的男子?我剛才和妻子去散步時,沒有發現特別奇怪的事。” “其他人都剛到這裏,還沒有離開過別墅。” 利明補充道,警官露出失望的表情。 “如果看到可疑的人物,可不可以請你們馬上通知我們?我們就在這條路出口的派出所內,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好,兩位辛苦了。” 伸彥說完,兩名警官沿著前方的路離開了。 回到酒吧內,雪繪已經下樓了。她問發生了甚麽事,高之把警官的事告訴了她。 “是不是發生了甚麽事?” 雪繪露出不安的表情。 “十之八九是色狼吧。” 利明若無其事地說完,再度坐回棋盤前。 “真讓人擔心,晚上要鎖好門。” 不知道甚麽時候已經換好衣服的木戶信夫瞥著雪繪說道。 “原本這一帶都沒有這種問題,這裏的素質也越來越差了。” 伸彥嘆著氣說完,移動了棋子。“但如果這附近有色狼,阿川一個人來這裏真讓人擔心,真希望她到車站後會打電話來。” “她不會有問題的。” 利明很有自信地說。 利明果然沒有說錯,三十分鐘後,阿川桂子到了。她說是從車站搭公車來的。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桂子鞠躬道歉。她一身牛仔褲加短袖針織衫的輕松打扮,臉上也幾乎沒有化妝,讓她看起來有點冷漠的長相感覺柔和了不少。她比高之之前見到她時更有女人味了。 “對啊,等了很久了。喂,阿川來了。” 伸彥大聲叫道,厚子她們也從廚房內走了出來。雪繪似乎也在廚房幫忙。 “歡迎歡迎,是不是累壞了?” 厚子微笑著說。 “不會,大家似乎都很不錯。” 桂子的視線巡視著其他人,目光停留在雪繪身上。“雪繪,你今天也特別漂亮。” “啊……” 不知道是否太突然了,雪繪紅著臉,低下了頭。桂子用銳利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隨後問厚子: “你們在準備晚餐吧?我來幫忙。” “啊喲,不用了啦,你先休息一下。” 厚子搖著手。 “不,一定要讓我幫忙。” 桂子一臉嚴肅地說道,“朋美以前不是也常幫忙下廚嗎?我今天來這裏,是打算當朋美的分身。” “桂子……” “有甚麽關系嘛,就讓她幫忙一下嘛,”伸彥說,“阿川在這裏和我們這些男人在一起也很無聊。” “是嗎……那我去拿圍裙。” “不,我自己有帶。” 桂子打開行李袋,拿出一件圖案漂亮的圍裙。 目送她走進廚房後,幾個男人再度回到棋盤前。 “所有的角色終於都到齊了。” 伸彥拍了一下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