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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遭遇晴天霹靂來形容夫婦倆的感受大概也不為過,但他們還是很理智地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聽中間人說,那姑娘想靠一己之力養大這個孩子,可她本來就體弱多病,邊照顧孩子邊工作實在無法支撐,結果只靠她母親在家做些代工勉強度日。一家人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長此以往,孩子或許就會營養不良。無奈之下,那姑娘已經同意將兒子送給別人。

就在櫻花從九州開始逐漸向北盛放的某一天,宮本夫婦去了大阪。他們被帶到一個有一排小房子的地方,那兒若稱為住家也太過寒酸了。在其中的一間小屋裏,居住著那對母女,還有小男孩兒。姑娘當時十八歲,瘦得皮包骨頭,臉色也很難看,說是初中畢業後就一直在紡織廠工作,後來因為身體虛弱被解雇了。母親個子瘦小,應該只有四十五六歲,可一臉皺紋,看上去像個老太婆。

孩子躺在潮濕的榻榻米上,小小的,根本不像已經一歲的模樣,動作也很遲鈍。看著他肋骨凸顯的身體和細細的四肢慢慢揮動的樣子,宮本太太不由聯想到羸弱的昆蟲。

姑娘的母親畢恭畢敬地跪坐著低下頭,說了聲“拜托了”,姑娘也在一旁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兩人身上都罩著滿是蛀洞的毛衣。

宮本太太將孩子抱起來,只覺得出奇地輕。她將孩子放在膝蓋上,看著他的臉。或許是太瘦的緣故,孩子的眼睛顯得很大,也正看著她。孩子臉色不好,眼睛卻生得晶瑩剔透,似乎要對她訴說些什麽。

妻子看了看在一旁靜觀的丈夫。兩人四目相對,微微點了點頭。這就是夫婦倆最後的決定。

他們要帶著孩子回去。那姑娘早已死心,沒有阻攔。夫婦倆還和姑娘的母親談了很多,但談了些什麽,後來他們都忘卻了,只記得他們抱著孩子離開時那姑娘的模樣。她端坐著雙手合十,咬著指尖。這個姿勢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改變。

當時還沒有新幹線,宮本夫婦乘夜車返回東京,花了十多個小時,可宮本太太抱著孩子,竟然忘了時間的流逝。其他乘客見有孩子,都對他們特別照顧,令夫婦倆欣喜不已。

就這樣,拓實成了宮本家的孩子。

喝幹了面湯,拓實正要起身,墻上貼著的一張紙吸引了他。上面寫著:“把餃子帶回家。”

他盤算著已花掉的飯錢和口袋中剩下的錢。他來這裏前已經買了一包艾古。

“老板,兩份餃子打包。”

正在為別的客人下面的店主沉默著點了點頭。拓實取出煙盒,撕開錫紙,抽出一支,伸手取過櫃台上的大盒火柴點燃。他擡頭看著煙升向滿是油汙的天花板,喝了一口水。

在高中入學考試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拓實聽父母講起了自己的身世,或許應說是在他的要求下。看了戶籍副本後,他就一直為何時開口詢問而犯愁。最後他豁出去開了口,並不是下了多大的決心,而是實在耐不住了。

養母見兒子有些反常,就猜到他可能看了戶籍副本。所以當他問起時,夫婦倆並沒有顯得狼狽不堪。他們早已明白這一天終將到來。

大部分事情是養父說的。養母達子只是插了幾句嘴,給養父的記憶作了點補充。她始終低著頭,不與拓實對視。

這事說來不怎麽動聽,拓實當時只覺得,啊,看來這個人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聽完長長的講述,拓實並沒有多少切身感覺,好像只是作為局外人,聽了一出連續劇的故事情節,既沒感到刺激,也沒覺得悲傷。養父母默不作聲,似乎在等著他悲憤地宣泄情感,他卻根本不知道這種場合下應該說些什麽。

“事情就是這樣。”養父邦夫道,“爸爸媽媽和你沒有血緣關系,但也僅此而已。我們從未把你當成別人的孩子,一次也沒有,今後也不會改變。所以,你不必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是啊,拓實,和以前一樣就行了,媽媽有時甚至覺得真給你喂過奶似的。”

兩位對己有恩的人已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拓實夫復何言呢?即便他們不這麽說,拓實也想不出還有他途可走。

“真正的媽媽……就是那個人嗎?”他低著頭問道,“那個……前幾年來過幾次、操大阪腔的人?”

養父頓了一會兒,答道:“是的。現在她已經結婚,名叫東條須美子。她本姓麻岡。”

拓實問怎麽寫,養父就用圓珠筆在報紙廣告的背後寫下這幾個字。

原來我的本名是麻岡拓實啊,他想道。

養父說,將兒子送走三年後,麻岡須美子嫁給了愛知縣的一個姓東條的糕點店老板。這是她後來寫信告訴宮本夫婦的。至於她是怎麽嫁過去的、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信上都沒寫,只說很惦記拓實,想見上一面。從信中可以感覺到,她的願望十分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