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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的自由。”三島只能這麽說。

山下點點頭,說道:“湯原先生,那就趕緊去吧。”

“好啊。”湯原應了一聲,又轉向三島。

三島指了指小賣部。“我去給公司打個電話。”

“是嘛。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說完,湯原就去追已經走開的山下。

等他們走遠,三島拿起公用電話的話筒,插入電話卡,例行輸入密碼。確認電腦回應後,輸入電碼。這是給電腦的最後指令了。

掛斷電話,把電話卡裝回錢包,順便想把剛才的照片也裝進錢包,就從胸兜裏取出來。那是智弘去高尾山遠足時的照片,戴著燕子隊的棒球帽,做著V形手勢。

三島想,山下之所以能那樣說,無非因為兒子獲救了。假如兒子死了,又得知是由於國家的欺騙,態度肯定會截然不同。

三島想起了九個月以前的事。那天,他正在整理智弘的遺物。此前他連看到這些東西都難受,全都一股腦裝到了紙箱裏。

遺物無非智弘的衣物、玩具、漫畫、教科書、參考書、筆記、海報之類。不喜歡讀書的智弘,根本就沒有學習以外的書。

三島決心處理掉幾乎所有的東西。他覺得,就算一直留著也不會有一件好事。他也跟分手的妻子打過招呼,對方回復說隨便處理。妻子離家的時候,帶走了裝滿兒子照片的影集。她似乎有那些就足夠了。

難以割舍的是筆記。那裏面活生生地留著兒子的筆跡。雖然所寫內容也就是算術題的問答、漢字的筆順、牽牛花的插圖之類,可書寫這些的智弘的身影卻一個接一個地復蘇了。

這些就留著吧——正當三島這麽想的時候,那本筆記找到了。那是語文筆記,前面寫滿了看似抄寫老師板書的文字,可中間竟突然出現了這樣一行字:搞核電的滾出去——

字是用簽字筆之類的東西寫的,筆跡並不是智弘的。三島只覺得心裏像被打了樁一樣,緊接著,他一股不祥的預感擴散開來。他開始從頭查看筆記本和教科書。印證他預感的證據果然在其中找到了。

有“不要散布核輻射”的亂寫,也有“不要弄切爾諾貝利”的亂畫。他還在各處發現了極簡單的“去死”字樣。在算術教科書的一頁上,還用簽字筆畫著蘑菇雲,一旁還畫著墳墓,上面寫著“三島智弘”。

看到這些,三島才第一次意識到真相。不,這並不準確。其實他在智弘死後數天就聽到了一種奇怪的傳言:智弘很可能遭到了校園暴力。告訴他的是智弘一個同年級學生的母親。

意外!因為從未有過這種跡象。妻子也說毫無預兆。

此時本應該好好調查一下才對,可他和妻子都沒有積極行動起來。上小學五年級的智弘會自殺,這實在讓他們意外,更主要的是沒有氣力。當成事故可能會讓自己的心情會更輕松一些吧——也許是這種防衛本能起了作用。

但是,看到那些充滿惡意的塗鴉之後,三島咒罵起自己的愚蠢。自己從事的是核電站的工作,兒子極有可能因此遭到了欺侮。雖然智弘並未說出口,可他肯定一直在用各種形式紓解自己的苦悶吧。自己卻沒有意識到,讓他最終選擇了最壞的道路。不僅如此,即便在他死後,自己也什麽都不想了解。

三島去見了智弘的班主任。這位中年男教師卻不認為有欺侮現象。這種說法讓人生疑,三島進一步責問,教師就說出了下面的話:

“班裏有一個父母都在搞反核電運動的孩子。那孩子曾挑頭弄過保護地球環境的黑板報。就是把各自調查的事情整理成報道,刊登在那上面。呃,那孩子是頭頭,所以對核電站也是持堅決反對的態度,這一點無法否認。我向來支持孩子們的自主性,就沒有多插嘴。……三島?他也一直在參加啊。我覺得他跟大家相處得也沒那麽差啊。……是嗎?筆記本和教科書裏有那種字樣……沒發現啊。會不會是搞惡作劇呢?我就是這麽想的。”

三島問起那當頭頭的孩子的名字和住址。老師不情願地告訴了他,同時說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個名叫九谷良介的孩子因家庭原因最近經常請假。至於具體情況,老師說由於已不再擔任其班主任,所以也不清楚。老師還拐彎抹角地補充說,事到如今希望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大。

三島又去見了最初告訴他欺侮事情的那名學生。他似乎也不知道詳細情況,但他告訴三島當時智弘的班裏流傳著一些奇怪的話。

“說的是核輻射。什麽桌子被核輻射汙染了,碰了之後核輻射就會轉移啦。具體情況我也說不清楚,好像就是這麽說三島身邊或三島接觸過的東西。”

後來,三島又走訪了好幾個當時跟智弘同班的孩子的家。可是,每個孩子得知他就是三島智弘的父親後,要麽拒絕見面,要麽見面後什麽都不說。就算開口也只是重復“不知道”、“不清楚”之類的話。三島努力從他們的表情中尋找真相,可是戴著孩子臉這種面具的他們卻絲毫不泄露細微的感情變化。三島多次產生了想痛揍他們一頓的沖動,可小惡魔們似乎一直在嘲笑他的這種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