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協調的感覺

醒來的時候,敦賀崇史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覺得有種東西跟平時不一樣,卻又弄不清到底是什麽。雙人床上的毛毯跟往常一樣淩亂,從窗簾縫隙裏射進來的陽光的角度也跟昨天沒什麽兩樣,椅子上的長袍也保持著他昨夜脫下後扔在那兒的狀態。倘若一定要說出與昨日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廚房裏飄來的香氣了吧。今天的早餐看來是烤餅,崇史邊嗅邊推理著。不過,這香氣很難成為讓他覺得不對勁的理由。

他從床上爬起,睡眼惺忪地開始換衣服:穿上休閑褲和襯衫,打上領帶。他只有四條領帶,其中一條還是剛工作時鄉下親戚送的禮物,他不太中意,平時只作為備用。但三條領帶怎麽也輪換不過來,他只好讓那一條也加入。今天是必須打那一條不中意的領帶的日子。對著鏡子打領帶時,崇史陷入了深深的憂郁。

“總覺得這渦紋圖案有些怪怪的。”崇史把上衣搭在肩膀上,邊走進飯廳邊說道,“無論怎麽看都像是線粒體。”

“啊,早啊。”正在用煎鍋烤餅的麻由子回過頭來嘻嘻地笑著,“又開始嘮叨了。每次打這條領帶時都要嘮叨一次。”

“是嗎?”

“但上周是說像眼蟲。”

崇史皺起眉來。“無論是線粒體還是眼蟲,都讓人覺得沒勁。”

“再買條新的不就行了?”

“可又總覺得浪費。去公司就穿工作服,領帶也看不見。為了上班正兒八經地打領帶,現在這麽做的也就只有新員工了。”

“那有什麽辦法。你正式分配過來才兩個月,本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新員工嘛。”

麻由子邊往桌上擺二人份的烤餅和熏肉蛋邊說。這周的早飯輪到她做。

“入職儀式早在兩年半前就舉行了。當時一起入職的家夥們,有的早就以骨幹自居了,可就連他們也動輒把我當成新來的對待,一想起來我就生氣。”崇史將叉子插進烤餅的中心。

“那不去MAC的話就好了嗎?”麻由子邊說邊往崇史面前的杯子裏倒咖啡。

崇史把黑咖啡端到嘴邊,撅起了下嘴唇,斜扭過臉。“啊,倒也不能這麽說。”

“誰讓你是拿著工資學習的呢?被當成新人看待也無所謂,你就忍忍吧。”

“這點我也知道,但實際上是很痛苦的。麻由子,你到明年就知道了。”崇史喝了一口咖啡,然後看著杯中,陷入思考。

“怎麽了?咖啡的味道不對?”看到他的表情,麻由子也呷了一口咖啡。

“不,不是。”崇史輕輕轉動咖啡杯,咖啡表面隨即出現了細碎的波紋。他端詳了一陣子。

他腦中總有種東西放不下,就像是剛才醒來時讓他覺得不對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他想。究竟是什麽讓自己如此心神不寧?

“喂,你怎麽了?”麻由子略顯不安地問道。

崇史從杯子上擡起視線,說道:“小咖啡杯。”“哎?什麽?”

“我說小咖啡杯,就是盛濃咖啡之類的小杯子。”

“這我知道啊。杯子怎麽了?”

“我夢見那東西了,就是這樣……”崇史把咖啡杯舉到眼前,盯著麻由子的臉,“你似乎也在夢裏。”

“什麽啊,什麽夢?”

“不知道,只是讓我惦念不已,似乎是頗有意味的一個夢。”崇史直搖頭,“不行,怎麽也想不起來。”

麻由子這才長舒一口氣,嘴唇放松下來。“崇史,你最近滿腦子都是研究,所以才產生了那種感覺吧?”

“夢和研究有什麽關系嗎?”

“聽說,那些找不到靈感的小說家、畫家之類的,有時在做夢之後會茅塞頓開,覺得夢可以直接作為題材,然後就趁著還沒忘記時匆匆記下來什麽的。”

“這麽說,我也在哪裏聽說過,研究遇到瓶頸的湯川博士也是這樣想出介子理論的。不過,”崇史又搖了搖頭,“我的情況卻是,睜開眼睛時早把所有東西都忘幹凈了,連筆記都沒法做。”

“你也沒必要那麽懊悔。就說我剛才說的藝術家們吧,聽說他們事後再讀自己記下來的那些東西,往往會覺得不可思議,不知當初為何會覺得有意思,結果最後就一棄了之。”

“上天的啟示之類的,哪能那麽容易得到?對吧?”

崇史在烤餅上抹上黃油,切成小塊後扔進嘴裏。無論是火候還是柔軟度,都跟麻由子平常做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