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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玲沉吟片刻,道:“看她這個樣子,不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對了,咱們趕緊去湖畔樓吧,肯定出大事兒了!”

張大山“哎”了一聲,回到駕駛位置,把方向盤一擰。金杯車離開國道,向草原深處駛去。

車廂裏,白衣女子僵硬的身體不時隨著車子顛簸而左右傾倒,少玲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片刻後,她覺得女子的身上似乎暖了一點兒,可自己身上卻越來越冷。

2

望著張大山開車時的背影,少玲突然感到一陣陌生。

她熟悉的那個張大山是一條身高1.85米的大漢,虎背熊腰,四方闊臉。高興的時候嘿嘿嘿傻樂,本來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一邊說話一邊摸鼻子;不高興了就扯開喉嚨大叫大嚷,呼呼地揮舞著鐵錘似的大拳頭,仿佛什麽煩惱都能砸到地底下。

少玲不喜歡他粗魯,從上初中時就不喜歡。有一天放學後,在學校後面的白樺林裏,同學們分成兩撥玩抓人。不知為什麽,張大山使勁追她,就追她一個,直追得她跨過兩條小溪。最後張大山伸出手去抓她,人沒抓到,只揪住了她那條黑油油的大辮子的發梢,生生扯下幾根頭發,疼得少玲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大山看著她,悶頭不語,巨大的身影像小山似的,覆蓋在她那嬌小的影子上。

後來她考上了縣第一高中,住校。張大山卻連個職高都沒考上,在社會上混了兩年,到縣城裏的“路路通”修車行去當了學徒,仗著兜裏有點工錢,一到休息日就換上件棕色條絨外套,狗熊一樣“吭哧”、“吭哧”地走到縣一中門口找少玲,約她下館子。

少玲不想去,因為同學們都在偷偷笑她,可是不去也不行,張大山嗓門那個大啊——“咋啦,考上一高就看不起我啦?”她只好去。真坐在飯館裏,張大山又說不出個話,就知道把盤裏的菜往她碗裏撥拉,皺著眉不停地嘟囔著“你吃你吃”,也不管她到底愛不愛吃。

吃飽了,兩人就在縣城裏溜達,彼此間保持著老遠的距離,看上去活像不相幹的兩個人。

縣城就那麽點大,轉來轉去總會轉到街心公園。

公園裏有一尊雕得怪難看的白馬,四蹄騰飛昂首向天,據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神馬——薩日勒。

雕像前的漢白玉石階上,時常坐著一個身穿灰藍色綢面布袍子的蒙古族老人,寬大的骨架像一首凝固的古歌。他抱著一把馬頭琴,一邊用馬鬃和兩根腸弦輕磨慢拉,一邊吟唱著。

歌詞是蒙語,少玲和大山聽不懂,但是歌聲哀婉動人,少玲每次聽到,都覺得自己要被融化了似的。

為此,大山專門花了一百塊錢,請懂蒙語的中學老師給翻譯了:

茂密的苦蒿野火一樣燃燒,

炊煙伴著流霧遮住了眼簾。

遠方依稀可是你的倩影?

暮色中我四下裏探看——

找尋著你喲,

就像蒼鷹找尋著山巖。

爐膛的牛糞火已經熄滅,

墻角一根孤獨的套馬杆,

鈴鐺聲聲可是你趕著羊群晚歸?

屏住氣我側耳聆聽——

鐘情於你喲,

就像駿馬鐘情著草原。

我沒有成群的牛羊,

我沒有銀色的鞍韉,

往事令我眉頭緊鎖,

命運讓我沉默寡言。

黑暗中我默默地躺下了——

等待著你喲,

就像黑夜等待著白天……

3

張大山把歌詞抄在一張紙上,念給少玲聽。她再去聽那老人吟唱時,聽得雙眼濕漉漉的。

張大山冷不丁冒出一句:“少玲,你就是我的白天呢。”

“不許胡說!”少玲狠狠瞪了他一眼,甩頭就走。

張大山愣了半晌。

高三那一年,因為高考,學業越來越緊,少玲怕張大山頻繁的“周末拜訪”影響學習,琢磨了好幾種擺脫他的辦法,但都覺得不合適。同宿舍的同學給她出了個主意:“那男的,你別瞧他二乎乎的,其實是個有裏有面的人,你明著告訴他,‘我不喜歡你,今後你別來找我’——他肯定就不來了。”

“這,不好……挺傷人的。”少玲坐在上鋪,把腦袋埋在雙膝間。

第二天是周末,但直到中午張大山也沒再出現。

第三天,還是沒見到張大山。少玲覺得不大對勁,給他發了短信也沒有回音,打電話他的手機又關機,她有點不安。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她沒日沒夜地做模擬題,只有在揉著酸痛的眼睛時,眼前會悄然浮現張大山那狗熊一樣憨厚的身影。

高考結束後,她才終於打聽到他的消息。原來,那天他在菜市場買菜,見到一輛本田把一個正在撿菜葉的老太太剮倒在地,車子連停都不停,就打算揚長而去。張大山怒火中燒,抓起一塊磚頭沖著本田猛甩過去,嘩啦啦一聲,把後車窗砸了個大窟窿。這下惹了大禍,車裏坐的是副縣長家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