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3頁)

“接著,我們經過了土垠,踏進了羅布泊的範圍,那是一個幹涸不毛的湖盆,我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那種荒涼。我們抵達了羅布泊西岸,紮下了營地過夜。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小心翼翼地跨越孔雀河幹涸的河道,沿河去樓蘭古城。一路上所見的全是一望無際的翻翹著的鹽殼,透著令人心悸的灰褐色,下邊是幾乎有幾尺厚的青灰色土層,土層再往下是潔白的鹽塊。擡頭看天,不見一只飛鳥,低頭看地,卻是寸草不生,這就是羅布泊,這是一片死亡之地,令我感到恐懼。就在這恐懼的感覺裏,我看到了樓蘭高聳的佛塔,我們終於進入了樓蘭。

“古城被雅丹緊緊包圍著,這裏常年盛行東北風,使整個古城都被狂風切割撕扯成一塊一塊的。現在回想起來,雖然環境讓我感到恐懼,但是樓蘭古城卻給人一種美感,那是殘缺的美,只有殘缺的美是永恒的,樓蘭是殘缺的,所以,樓蘭是永恒的。”

“樓蘭是永恒的?”白璧完全沉浸在母親的敘述中,忽然聽到了這句話,讓她領悟出了什麽。

母親點了點頭:“那是你爸爸說過的話。我和你爸爸都是搞考古的,考古活動的對象絕大多數都是殘缺的,也正因為如此,才給人以神秘的美感。然而當時,我們實在顧不得欣賞樓蘭古城那殘缺永恒的美,忙著在古城裏各個地方進行發掘和探查。我們獲得的文物並不多,因為此前不久已經有一支考古隊來過了,而且早在1901年,斯坦因和斯文·赫定都在這裏挖掘過文物,我們那次的主要任務是研究樓蘭古城的建築形式與當時的城市布局。我們只在樓蘭古城裏工作了幾個小時就離開了,回到了出發前的營地。”她忽然停頓了下來。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白璧問她。

“後來,後來……”母親的眼神忽然有些飄忽,說話的聲音也輕了下來。白璧有些擔心,這可能是精神狀態不穩定的表現,她剛想要打斷母親的話,不再追問了,但是,母親的嘴裏突然發出了一個奇怪的音節:“MUYO”。

白璧的心裏忽然一懸,那個奇怪的音節使她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她睜大著眼睛看著母親,卻發現母親的眼睛睜得更大,母親緊緊盯著她,似乎從她的臉上發現了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

“媽媽,你剛才說什麽?”

“MUYO——MUYO——MUYO——”

母親開始不斷地重復這個音節,就像是小學生在用功地背誦某個外文單詞。從母親接連不斷的念叨聲裏,白璧似乎聽出了一種深埋著的東西,也許這就是母親所要傳達給她的某種信息?可是,“MUYO”這個詞又是什麽意思呢?她忽然想到了10多年前父親死去的那一天。

白璧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煞白。她看著母親那雙睜大得有些離譜的眼睛,還有那個不斷從母親的嘴巴裏沖出來的音節,白璧終於有些害怕了,她抓住母親的肩膀說:“媽媽,別說了,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母親沒有反應,繼續發出那個音節,而且渾身在發抖。

白璧站了起來,回頭向四周張望,接著就大叫了起來:“來人啊。”

那個女詩人聽見聲音來了,她看到了白璧母女倆的樣子,立刻叫了起來:“白璧,你媽媽發病了,快,把她送到醫生那裏去。”

白璧和女詩人兩個夾起母親的手,把她扶了起來,她們穿過花園,所有的病人都停了下來看著她們。她們把白璧的母親送到了住院樓裏,一個醫生看了看母親,然後給母親打了一針。很快,母親就不再叫了,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白璧和女詩人把她扶到了病房裏,讓她在床上躺下,不一會兒,母親就安靜地睡著了。

看著母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白璧的心裏很難受,也許剛才不應該催促母親把事情講完,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與今天發生的有什麽關系呢?即便有關系,那也是母親和父親他們自己的事,母親有權利把她自己的隱私永遠埋藏在心底,白璧是沒有權利一定要知道的。她現在很後悔,低下了頭,輕嘆了一口氣。

女詩人一直坐在旁邊,她安慰著白璧:“白璧,精神病人是不能逼的,別看她很安靜,一旦你的話語裏有什字眼觸及她覺得敏感的地方,就會發病了。你看我,現在挺正常的,有時候也以為很健康,沒有病,可是,如果一想起過去的事,我有時候也會發病,一發病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直到打完針恢復過來,才清楚自己依舊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白璧細細地想著女詩人說的話,也許她剛才與母親說的話,讓母親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可是,母親又有什麽痛苦回憶呢?父親的死?但她剛才並沒有說到父親的死,只講到了從樓蘭古城回來,他們又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他們去了哪裏呢?也許是母親不願意提起那段經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