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一)(第2/3頁)

斧高似乎對一守家的男尊女卑很吃驚,但以前到處都是這樣。在近畿某地,假如出生的是男孩,人們就會說“賺啦賺啦”;發現是女孩則會懊惱地說“賠錢貨”。

首先可知,甲子婆從新生兒第一次洗澡開始就男女有別了。給長壽郎少爺洗澡時,她拿熱水沾濕的刀具貼住脖頸,以此進行第一次驅魔。相比之下,對妃女子小姐卻只拿熱水洗了洗。在意脖頸自然是因為淡首大人的存在吧。還有洗澡水也不例外,給女孩的是單純的熱水,而男孩的水裏據說浸著用火箸夾來的炭火,還放入了漆樹葉。連我都知道前者是為防止燙傷、後者是用來驅魔,但這些舉措只對長壽郎少爺實施,我不得不嘆服幹得夠徹底。另外,關於漆樹葉,有些地區放的是艾蒿或菖蒲。

甲子婆好像還施行過形形色色的咒術。譬如把媛神堂境內的玉砂利放在妃女子小姐枕邊,卻根本不近長壽郎少爺的身;很久以前就給女孩準備了漂亮的紅色繈褓,而給男孩穿的卻是甲子婆在產前一周隨意訂制的黃色襤褸衣;第一次帶出門時,妃女子小姐的額頭很幹凈,而長壽郎少爺的額頭上用鍋底的煤黑畫上了叉叉——等等。

以上種種依我看來可做如下解釋:玉砂利存於境內,可視為媛神堂所屬之物,所以她的意圖是想把淡首大人的注意力引向女孩一人吧。這和給妃女子取名一樣,是一種保護男孩的把戲。繈褓也是,一般給孩子穿上臨產前縫制的襤褸衣是理所當然的,事先準備則被視為不吉。而且,衣服漂亮的話,只會引來妖魔關注,所以忌諱有加。外出時弄臟額頭則稱為“阿也都古”,說穿了,還是保護嬰兒之身免受鬼怪作祟的咒術。

也就是說,甲子婆不僅設置了守護長壽郎少爺的多重機關,還利用妃女子小姐充當他的替身。這樣的手段相當過分。妃女子小姐身為一守家的女孩卻體弱多病,長大後言行舉止也有點古怪,我覺得都能理解。再怎麽說兒時的記憶難以留存,但如此徹底的做法必然會對她產生某些影響吧。

這種行為在雙胞胎第一次迎來三三夜參禮——也就是三夜參禮時——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唯有那天,甲子婆把他倆做了交換。她讓長壽郎少爺裝成女孩的模樣,把妃女子小姐扮作男孩。眾人相信此舉自然是出於以下考慮:即淡首大人萬一作祟,也會針對女孩而不是未來繼承者的男孩。從儀式完畢後就恢復原樣也能看出,這種判斷不會有錯。

如此這般,每逢有事發生,甲子婆就會設法守護長壽郎少爺。另一方面,她必然把本會殃及一守家繼承人的災厄,讓妃女子小姐承受。從雙胞胎呱呱墜地、第一次洗身以來,這些事就貫穿了他們成長的全過程——

如今回想往事,我不禁感到,一守家這種過激的男尊女卑的現象裏,蘊含著解開妃女子小姐之死、以及後來那樁恐怖的無頭殺人案之謎的關鍵吧。

然而斧高說的事,當年丈夫大約只聽了一半,他一如既往地只顧注視著他的筆記本。

丈夫的模樣令我憂心,但那段時間也是我逐漸開始偵探小說創作、向自己的夢想努力奮鬥的時期。所以像戰時那樣,和丈夫委婉討論案情的閑暇日益稀少。我的目光完全移向了村外的世界。

戰後,伴隨轟轟烈烈的創刊熱潮,湧現出一批偵探小說雜志。

首先早在昭和二十一年三月,築波書林和巖谷書店分別創辦了《ROCK》和《寶石》雜志。以此為發端,五月TOP社創辦《TOP》、七月京都PROFILE社創辦《PROFILE》、而在十一月新日本社推出了《偵探讀物》作為《新日本》的附刊。

翌年的昭和二十二年,四月份有EVENING·STAR社的《黑貓》、偵探公論社的《真珠》、新偵探小說社的《新偵探小說》,五月份有海鷗書房的《小說》,七月份有ALLROMANCE社的《妖奇》、偵探新聞社的《偵探新聞》、十月份有G-man社的《G-man》、十一月份有犯罪科學研究所的《WhoDoneIt》、極東出版社的《Windmill》。偵探刊物紛紛問世,呈現空前盛況。

到了昭和二十三年,以東京PROFILE社創刊的《假面》為契機,同人志和研究性質的雜志也陸續誕生,對於經歷過禁止發行偵探小說的戰前和戰中時期的我來說,真是迎來了一個夢幻般的時代。

然而由於數量龐大,這些雜志確實良莠不齊。其中我最關注的是《寶石》和《ROCK》。因為橫溝正史先生從前者的創刊號開始連載《本陣殺人事件》,而後者則從第三期開始連載了《蝴蝶殺人事件》。說起橫溝正史,從前我有一種強烈的印象,那是一位渾身洋溢妖氣、頗具詩之美感的作家。《倉中》和《蜃樓物語》的唯美,《鬼火》的奇詭正是他的代表風格。由於他突然致力於本格偵探小說的創作,一介讀者的我在關注他的同時,自身的創作欲望也受到了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