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徹徹底底地想清楚了,決定白天的時候前往。一個青少年夜晚時分搬著一台電視穿過街道就是自找被攔下來盤問的機會,然而在商店開門之後,你可以拿著任何東西走在大街上。她有一次搬著一輛上著鎖的自行車從特威克納姆走到肯辛頓,人們的眼睛眨都不眨。可以肯定,一個穿著隨意又沒有明顯嗑藥跡象的女孩子胳膊下夾著一台電視機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雪兒心心念念那台電視機很久了。她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台自己的電視,甚至從來沒有完全掌控一個遙控器的權利。所以天知道她多麽渴望一台電視。一台電視可以徹底改變她的生活,而房東有三台他再也不需要的電視。另外,他欠她那麽多。她是這麽理解的。

她在大街上與幾個人擦肩而過,大膽地朝他們微笑。秘訣就是總是看上去你屬於這裏,看上去你在當時有權利待在你想待著的任何地方。看上去不誠實,那麽人們就會假定你是不誠實的。微笑地瞧著他們,大聲地說出“早上好”,在像這樣的城市裏,十有八九人們會縮在他們假想的大衣裏匆匆走過,喃喃地回應一句尷尬的問候。剩下的要不就是一些欺騙的回應,要麽就是有點神經質,所以這兩種人就不作數了。

她自信地跨進房東那間地下室公寓的台階,蹦跳著走下樓梯,戴上了她的手套。從她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是她那晚在回家的路上從托馬斯身上拿的,從這串鑰匙裏翻找著。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幾把鑰匙。無法相信托馬斯當時找了那麽久,盡管她猜測在他找鑰匙的時候的確是很暗的。它們在比烏拉的那些鑰匙裏十分顯眼,因為它們又新又亮,而且每一把都有三個以上的鑰匙齒。她打開榫眼,轉動打開彈簧鎖,高高興興地走了進去。

進門的瞬間她開始幹嘔。她從車子的後備箱裏聞過這個味道,而且已經預料到不得不去適應,但是八天的時間無限加重了這股惡臭,以至於使她完全無法呼吸。她的喉嚨完全閉合,感到一陣陣反胃。她從來沒有聞到過這樣的味道。相比之下,維斯塔衛生間裏那難聞的排泄物簡直就像是花香。她的肺似乎不想吸進這腐臭的空氣。每次她嘗試著去呼吸,肺部都強烈地反抗著,只有一點點的空氣被吸進去,然後會厭惡便強行關閉,呼吸系統不再工作。

鄰居怎麽可能聞不到這臭味?她心想。這不可能。也許是……天啊,我從來都沒聞到過這樣的味道,這麽臭的味道。也許他們只是不知道這味道是什麽。

她打開電燈的開關,發出一聲巨大的咳嗽,那種咳嗽很容易變成嘔吐反射。但是一旦這咳嗽放出來,她發現她能夠呼吸了。並不是正常的呼吸,遠遠不是正常的呼吸,而且她不得不保持嘴唇緊緊地閉上,但是足以使她不必逃離這個房間。

房東一直都在滲著體液。地板上由於那些液體而變得黏稠。

那些體液在山毛櫸的復合板上蔓延了幾英尺,在他右胳膊緊貼的墻壁上留下汙漬。現在第一波的惡心已經過去,她開始覺得感興趣。他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屍體。但是在她見到她媽媽和她外婆的時候,她們才剛剛死去,而且她並沒有多長時間去仔細研究,她們就被法醫清理幹凈並帶去做屍體解剖,然後被一個送葬者用化妝品做了美化。等到下葬的時候,她們看上去就像是蠟像,被過分地粉飾,她們的容貌就像是細致地縫上了蒙娜麗莎的微笑。

房東看上去完全不是那個樣子的。八天的時間裏並沒有善待他。他巨大的肚腩已經膨脹成彈跳球那麽大,他所有的四肢都腫脹不堪。它是怎麽沒有劈裂開來的,她不知道。那只是個時間的問題。上一次她見到他時那些灰白的皮膚,現在已經泛出綠色,而且像大理石地面那樣斑駁,星星點點的深紅色或鐵青色的斑點從他的皮膚滲透出來,而他的皮膚不誇張地說已經開始從下面的肥肉上脫落。原來呈紫色的部分現在變成了毫無光澤的烏木黑色。他的T恤衫被拉伸得太緊,以至於接縫都要被撐開了,似乎正在波浪起伏著。一開始她以為那一定是某種錯覺,直到她注意到有個又小又白、大概有幾粒稻谷那麽大的東西從他腫脹的嘴唇裏爬出來,掉落在地上。

“真他媽的見鬼了。”雪兒說道。

雪兒停下來看了一會兒,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的身體依舊抵抗著本能的強烈反感,突然抽搐的喉嚨陣陣發作刺激著她,以至於她必須一直用手捂著嘴,但是她的頭腦是清醒而好奇的。她總是這麽喜歡鉆研。如果她好好學習閱讀,並且去到一所學校,在那裏教師渴望成就他們的學生,而不是在遊戲之前控制著他們不引發騷亂,她到現在為止肯定會被一直鼓勵學習科學的。所以這就是你被埋葬之後會發生的,她心想。我寧可被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