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新學校座落在水質汙濁的運河旁。涼爽的季節還好,一到天氣轉熱非開窗不可的時候,教室裏熱烘烘的空氣中盡是油臭味和腐臭味,課根本上不下去。不過,我很快就知道,就算不是身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之下,我的國中生涯也不可能過得快活。

班導是一個長的像山羊的老人。他實際上應該沒多大年紀,但我完全無法從他那放棄一切的為人態度中感受到一絲活力。這群國中生就夠難帶的了,現在又要加入一個異類,他大概覺得很郁悶吧。我甚至可以察覺到,他覺得自己被選為擔任我的班導,是天上掉下來的不幸。我這個轉學生因為不安而心情低落,但他的腦袋中,壓根兒沒有想到要讓我放松心情,對我毫不關心。

“我來介紹新同學。”

坦白說,班導第一次帶我到班上的時候,只說了這一句話。剩下的就是非常事務性地要我像大家自我介紹。

四十多位同學對於突然跑來的轉學生,投注的眼神中夾雜了各種惡意。諸如看到珍奇異獸的眼神、感到厭煩的眼神、品頭論足的眼神、充滿敵意的眼神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一面做形式上的自我介紹,一面心裏想:“這些是蛇的眼神。”我現在正被一群蛇所包圍。

我印象中那個班級裏沒有壞到骨子裏的家夥。一言以蔽之,那是一個由普通的學生、極度平凡無奇的國中生所組成的班級。沒有人會剃眉毛;也沒有人會在課堂上無視老師的存在而玩起紙牌來。我也不曾聽說班上有人接受輔導。

不過,所謂的“普通”即意味著不好也不壞。這樣的人雖然不會主動采取行動,卻往往會不假思索地參與他人提出的壞主意。

一開始,並沒有出現直接的“惡作劇”。所有人都在四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要是這個時候有人跟我說話,而我也能夠圓滑應對的話,說不定我就能慢慢融入這個班級。可惜不幸的是,他們一開始對我采取的行動就是“什麽都不做”。換言之,就是視若無睹。

首先,第一個人采取不理不睬的態度,看到他這麽做的第二個人,於是被迫選擇要如何對待轉學生。看是要仿效第一個人呢?還是采取自己的做法。基本上,選擇後者需要某種程度的勇氣,必須做好與第一個人對立的心理準備。就這樣,第二個人也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對我不理不睬。如此一來,剩下的人會怎麽做不用說也知道。從第三個人開始,總不能只有自己采取和大家不同的態度,只好有樣學樣。

轉學後過了將近一個月,我成了一個班上可有可無的人。大家總是避免和我四目相交,不管做什麽,他們都不會想到有一個同學叫做田島和幸。

好比說,有些課是以分組的方式進行,這個時候唯有我是多余的。老師看到這個情形,自然會讓我加入某個小組,但小組中也不會有人找我講話,即使課堂的設計目的是要讓一個小組齊心合力完成工作,我也不會被分配到任何工作。整節課我就只是看著大家動作。

體育課打壘球的時候,我既沒有防守位置,也輪不到我打擊。但是我還是一度站上了打擊區,只不過投手投的盡是球棒夠不著的壞球。然而,擔任裁判的同學卻判定每一球都是好球。結果,我一球也沒打到,就被判三振出局。對此,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意見,只有人在私下竊笑。

我時常回想當時的情景,但就算我想破了頭,也想不通為什麽自己要受到那種對待。我應該沒有過錯才對。我總是盡可能積極地和同學說話,試圖融入團體之中。但是當我回過神來,我和他們之間已形成了一堵厚實的墻。

書上說,“霸淩”(Bully)是在一九八〇年代之後才開始浮上台面。不過,大人應該都知道這是存在已久的問題,只不過沒有人特別提出來討論罷了。

教育人士和學者針對霸淩事件一直在思考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從受過霸淩的人的立場來看,霸淩事件必然就會發生。想要排斥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是一種自然的本能。就跟他人的不幸會令人產生快感一樣,看到別人痛苦是一件快樂的事。事實上,決定一名犧牲者,大家借由攻擊那名犧牲者,即可讓彼此產生同儕意識。有團體的地方,就有霸淩的行為存在,這是很難避免的。

其中,轉學生特別容易成為被霸淩的對象。這樣就不用傷害已經認識的人,並且得以反復進行“霸淩”這個吸引人的活動。如果轉學生沒有被霸淩,原則上必須具備相當程度的條件。舉例來說,像是外表看起來擅長打架、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成績卓越出眾等。當班上的帶頭者願意讓轉學生融入大家時,轉學生有時也能幸免於難,但說起來還是要算他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