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未亡人 第四章(第2/3頁)
“晚上梳什麽頭啊?”
“讓我為你梳嘛,我還從沒給女孩子梳過頭。”
暈,兒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說話了?
何清影欣然坐在鏡子前,司望裸著上身爬起來,拿起一把牛角梳。他笨手笨腳地才幾下,她就疼得直叫起來,又回頭摸了兒子的胸口說:“望兒,你不冷嗎?”
“不冷啊。”
想必是他平時打拳習慣赤膊,何況這些天也已轉暖。
“媽媽是不是老了?”
“沒有啊,你還年輕著呢,頭發也像年輕女孩又密又黑,讓我給你梳兩根小辮子吧。”
“那對你難度太高了,讓我想想看啊……我有三十年沒梳過小辮子了。”
“十三歲嗎?”
“哦……”
何清影欲言又止,卻搖搖頭沉默了下去,對她來說那一年是個禁區。
“你為什麽從不跟我說起你的過去?”
“別梳了,媽媽要回去睡覺了。”
但她剛要站起來,就被司望一把按了下去,繼續為她梳長發,俯身到她耳邊:“不敢說嗎?”
“望兒,你不是知道的嗎?你的外公外婆,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而我一直在郵政局工作,這就是我的過去。”
“再往前呢?你讀的哪所中學?小時候住在哪裏?有過什麽有趣的事情?現在還有什麽當年的朋友?”
“搬家的那天,你偷看了我的東西?”
“對不起。”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應該沒什麽疑問了啊?”
雖然,何清影的嘴上不緊不慢,心臟卻快要跳出胸口了。
兒子從床底下掏出本相冊,套在一個防塵的密實袋裏。相冊的紅封面發著黴爛味,翻開第一頁是張已近褪色的彩色照片,有個少女穿著連衣裙,站在郵政學校的牌子前。
何清影當然認得——這是十七或十八歲的自己。
盡管衣服與發型那麽土,但依舊看得出是絕世美人,纖瘦的胳膊壓著裙擺,以免被風吹起。她的雙眼憂傷地望向遠方,不知焦點在何處?真像當年的山口百惠。
後面幾頁大多是家庭照,從房屋格局與窗外景象,可以判斷就是剛搬走的老宅。常有一對中年男女與她合影,自然是司望的外公外婆,卻與何清影長得不太像。不過,她的照片並不多,總共不到二十張,並未發現親戚以外的其他人,比如同學之類的合影。更沒有司明遠的照片,應是結婚前的相冊。
司望又從床下翻出個鐵皮餅幹盒,何清影禁不住顫了一下:“這個也被你發現了?”
“全拜這次搬家所賜!”
眼前這鐵皮餅幹盒的四面,同樣也是《紅樓夢》彩色工筆畫,卻是林黛玉、賈元春、史湘雲、秦可卿,又是“金陵十二釵”。
司望用力掰開盒蓋,湧出一股陳腐味道,倒出來的卻是一盤磁帶。
鄧麗君的《水上人》,A面與B面各有六首歌——
01.水上人02.情人一笑03.如果能許一個願04.難忘的眼睛
05.楓葉飄飄06.恰似你的溫柔07.不管你是誰08.只要你心裏有我
09.有個女孩等著你10.媽媽的歌11.臉兒微笑花兒香12.女人的勇氣
二十年前的老卡帶,何清影當然不會忘記,那是在她的少女時代,每天偷偷在錄音機裏聽的。
“望兒,這都是我要扔掉的垃圾,怎麽又被你撿回來了?”
“我還看到了你十三歲的照片,葉蕭警官幫我找到的,雖然他不知道照片上的人就是你。”
何清影的面色一變:“十三歲的照片?在哪裏?”
“南湖中學,初一(2)班,在南湖路與安息路的路口。”
“你搞錯了吧?”
“路明月——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她的後頸起了雞皮疙瘩,僵硬地搖頭:“你太會胡思亂想了。”
“別騙自己!”兒子手中的牛角梳繼續為媽媽梳理發絲,“你知道我已發現你的秘密了。我還查到了出生年月,你和路明月都出生在同一天,而你的個人档案從1983年開始,在此之前就全部失蹤了——這是我自己從档案館裏查出來的。”
“住嘴!”
“同樣巧合的是,路明月的個人档案從1983年就中斷了,因為那年她家發生了一樁慘案,她的爸爸在家裏被人殺害,而她是唯一的目擊者,也是第一個報案者。”
“你到底想說什麽?”何清影迅速掙脫兒子,就要向門外走去,“快點睡吧,晚安。”
她的胳膊卻被司望牢牢抓住,就像逮捕一名犯人:“媽媽,你幾乎從不跟娘家人來往。我今天找到了表舅的電話號碼,冒充警察給他打了個電話,而他告訴我——你並不是外公外婆親生的。”
“望兒,你聽我說……”
“路明月!”兒子高聲喊出這個名字,“這才是你的真名吧!”
一莖白發,從牛角梳齒間滑落,她卻再也沒有掙紮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