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忘川水 第四章

“經過法醫檢驗,死者身份已確定,正是失蹤已經兩年的賀年。”

說話的是個中年警官,聲音沙啞而沉悶,坐在爾雅教育集團的總經理辦公室,目光如炬掃視房裏的一切。

谷秋莎還沒忘記這張臉,1995年申明被懷疑是殺人犯抓進看守所的幾天內,眼前這位警官來找過她兩次。

“是啊,當我在蘇州河邊看到那輛破吉普車,很自然地想起了賀年。開這種車的人非常少,又是個外地牌照,還有後備廂上玫瑰插在骷髏裏的圖案——當時給我留下過深刻印象,可以肯定是他的車。”

“能否說說當時的情景?你為何沒有坐車,而是步行陪伴一個小學生回家?”

黃海警官四十多歲了,九年來發生了許多事,膚色更加黝黑,體形依然魁梧筆直。

“我太對不起那個孩子了,因為我的好奇心,讓他看到了一具可怕的屍體,我很擔心會給他留下什麽心理陰影。”谷秋莎唉聲嘆氣,似乎魚尾紋都出來了,“司望是幾十年罕見的天才,這樣的孩子是無價之寶。”

“我明白了,能再聊一下被害人嗎?”

“賀年是我們集團的前任副總經理,原來是市教育局的團委書記,幾年前跟著我父親辭職下海,也算是第一批創業高管。我跟他共事過兩年,這個人的工作能力很強,性格脾氣有些怪異,但從沒跟人結過仇怨。”

“根據屍檢報告,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2002年12月,差不多就是失蹤時間。屍體腐爛完了,法醫難以給出確切死因,但從死者衣服上的刀口判斷,是被人從背後用尖刀刺死。兇手將屍體包裹在地毯中,緊緊封閉在後備廂內,丟棄於蘇州河邊最荒涼的角落。那裏罕有路人經過,寒冬臘月屍體又不易腐爛。等到第二年夏天,那段路邊堆積了許多垃圾,臭味就被混在一起,更不會有人注意了。”

“是啊,當年他無緣無故地消失,集團還以為他被競爭對手挖走了,在報紙與網絡上登過尋人啟事,後來才想到去公安局報失蹤案,沒想到早就遭遇了不幸。”

對於上周在蘇州河邊的歷險,谷秋莎至今心有余悸。簡直鬼使神差,她居然發現了賀年的吉普車,並在一個小學生的幫助下,大膽撬開車後蓋,結果找到失蹤高管的屍體。

“還有件事想問一下,我調查了賀年的档案,發現他是1992年北大中文系畢業的,他有個同班同學籍貫也是本市,我想你肯定認識那個人吧?”

面對黃海警官淩厲的目光,谷秋莎早已料到了,從容不迫地回答:“申明。”

“很巧啊,1995年,當我審問申明,他說自己即將被調入市教育局,內定他將成為團委書記。沒過幾天他就被殺了,兩年後獲得這個位置的則是賀年,而他調入教育局的時間,僅在申明死前的一個月。”

“你在懷疑什麽?賀年的死與申明有關嗎?或者是相反?”

“一切皆有可能。”

谷秋莎的心頭狂跳,自然想起了那封信,由賀年提供給她父親的申明的親筆信——因為出賣了最信任他的大學同學,賀年獲得了團委書記的職位。

她避開黃海的目光回答:“我不知道。”

“好吧,非常感謝你的配合,如果還想起什麽事情,請隨時聯系我。”

黃海警官丟下一張名片後離去,而她的手心已捏滿汗珠,卻還是沒把那個秘密說出來。

九年前的那封信,始終藏在父親手裏,若他不願拿出來,她的一句話又有何用?

谷秋莎坐臥難安了許久,忽然叫上司機,載她前往長壽路第一小學。

又是擁擠的放學時間,她看到那個叫司望的男孩,穿著藍校服系著紅領巾走出校門口。

他的視力還不錯,在許多輛車中看到了谷秋莎,走到寶馬760的窗邊說:“谷小姐,你找我還有什麽事嗎?”

“關於上次的事情,我來向你道歉。”

“就是蘇州河邊那輛破吉普裏的屍體?”

“你還是個九歲的孩子,怎麽能叫你見到那種臟東西呢?這全是我的錯。”谷秋莎給他打開車門,“請進來說話吧。”

司望怯生生地看了看車裏,搖著頭說:“我怕把你的車弄臟。”

看來他還從沒坐過這種好車,而現在的小男孩早就認識各種車的品牌了,谷秋莎笑了笑說:“沒關系!快點進來。”

男孩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坐進來,上下打量著車內裝飾,一邊說:“谷小姐,關於那具屍體嘛,請你放心,我不會因此而做噩夢的。”

“真的不害怕嗎?”

“我見過屍體,去年爺爺去世,還有今年奶奶也走了,我都是看著他們進的火化爐。”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谷秋莎已抱住他的肩膀:“可憐的孩子。”

男孩在她耳邊呼著熱氣說:“人總有死的那一天,生命不過是個永恒之環,在生死之間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