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忘川水 第二章

谷秋莎第一次見到申明,是在1993年深秋,有件事她從未告訴過申明——那天是她與前男友分手的日子。

那個男人是她的大學同學,人長得又高又帥,家庭背景也很顯赫,大學剛畢業就開始談婚論嫁了。然而,谷秋莎有個秘密,一直埋藏在心底不敢說出口,但這件事早晚都要被對方知道的——除非永遠不結婚。

“有件事一直不敢說,希望不要因此而嫌棄我——在我的高二那年,有次肚子痛去醫院,請了最好的婦科醫生來檢查,最後確診為先天性不孕,就是說再怎麽治療也沒用,不可能生孩子。但我仍然是正常的女人,不會因此影響夫妻生活,再說將來還可以去領養。”

話沒說完,對方臉色便陰沉下來,直截了當提出分手。想嫁給他的女孩很多,也不乏名門閨秀,何必要娶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至於領養孩子之類的想法,癡人說夢罷了。

谷秋莎的第一場戀愛就此結束,她抓著男友肩膀大哭一場,最終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

那天下午,她失魂落魄地坐公交車回家,因此被偷了錢包,正巧遇上申明挺身而出,他還受了點輕傷。當她感激地看著這個男人,看著他近乎清澈的雙眼,年輕幹凈的臉龐,以及說話間的羞澀與猶疑,刹那間像吃錯了藥,不可抑制地喜歡上了他。

申明是名校南明高中的語文老師,又是北大畢業的高才生。她常以出版社教材編輯身份去找他,討論語文課本裏一些細微的錯誤。從沒聽他提起過父母,而他常年住在學校宿舍,也引起谷秋莎的困惑。正當她要私底下托人打聽,申明卻主動說出了悲慘身世——七歲那年,他的父親下藥毒死了母親,隨後被判了死刑。他是由外婆領大的,家裏也沒有房子,自高中時代就一直住校。

谷秋莎明白了,以他的學歷與素質,竟只能當個高中語文老師,就是因為出身的卑微。她的父親是前教育局領導,現任大學校長,雙方的家庭背景有天壤之別。

於是,在讓申明知道未來嶽父的身份之前,她先把自己身體的秘密說了出來……

“雖然,我一直很期待能與喜歡的女子結婚,然後生個可愛的孩子。不過,難道結婚就是為了生兒育女?假如,我真心願意跟對方結婚,就應該包容她的所有缺陷——何況不能生孩子只是身體問題,與一個人的品德與素養有關嗎?就像有的人高一些,有的人矮一些,不都是老天爺命中注定的嗎?大不了去福利院領養個孩子回來嘛!”

最後一句話,申明說出了她憋在心裏不敢講的念頭。

第二天,谷秋莎果斷帶著男朋友回家,申明才知道女朋友的爸爸竟是報紙上常提到的谷校長。父親對他的印象出乎意料地好,兩人聊得很愉快,尤其談到教育改革問題時,申明大膽的想法獲得了認可。

那是1994年的春天。

不久後的暑期,父親把申明從南明高中借調到身邊,做了三個月臨時秘書。其間發生了一件事,讓他更為器重這個未來女婿。

第二年,谷秋莎與申明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在父親的授意下,市教育局領導找申明談話,很快下達文件,將他從南明高中上調到教育局團委。他的前途已被內定,兩年後將成為全市教育系統的團委書記,這是一個人能飛黃騰達的最快方法。

1995年,五月的最後幾天,她發現申明愁眉不展,驗收新房裝修的過程中,總有心不在焉的感覺。谷秋莎問他出了什麽事?他卻強顏歡笑地說,或許只是高考臨近壓力太大。

她去南明高級中學打聽了下,才聽說申明與一個高三女生有師生戀,還有人傳說他竟是個私生子——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她即將與這個男人結婚,早就擺過訂婚的酒席,就連婚禮的請帖都發出去了,自己該如何面對?高考越發臨近,帶著畢業班的申明,幾乎每晚都要給學生補課,就連周末也不能陪伴未婚妻,更讓谷秋莎憂心忡忡。

他倆最後一次見面,是6月3日晚上,兩人從新裝修的房子出來,去電影院看了阿諾德·施瓦辛格的《真實的謊言》。

看完電影後谷秋莎問他:“你對我說過什麽謊言?”

申明看著未婚妻的眼睛,沉默許久才說:“有人要害死我。”

他承認自己確實是私生子,七歲那年被媽媽殺死的男人,其實只是繼父。十歲那年,他在戶口簿上改姓為申,就是他親生父親的姓。從一出生他就背負著恥辱與原罪,只能對未婚妻及嶽父隱瞞。

至於,跟女學生發生曖昧關系,申明矢口否認並指天發誓。

谷秋莎表面上相信了他的話,回家卻徹夜難眠——打心底裏感到不公,自己對這個男人坦誠相待,掏心掏肺地對他好,說出了誰都不能知道的秘密……申明卻欺騙了她,隱瞞自己是私生子的真相,直到南明中學傳遍了才說出來,能算是老實交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