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6/7頁)

“被蘇聯人抓住的概率有多大?”

“很小。如果他們抓不住馬蘇德,又怎麽能抓住派去見他的臥底特工呢?”

“很好。”溫德曼把煙戳滅,“我希望你來做。”

這完全出乎埃利斯意料。他突然發覺,自己本應有所預見,只怪之前太過專注於問題了。“這種工作我已經不做了。”話是這樣說,聲音當中還是帶著幾分猶豫。他不禁在想:那就能見到簡了!那就能見到簡了!

“我跟你上司通過電話,”溫德曼說,“他的意思是:如果派你去阿富汗執行任務,也許能說服你重回外勤。”

看來一切都是計劃好的。白宮想在阿富汗搞個大動作,於是找中情局借人。而中情局想讓埃利斯繼續做特工,於是告訴白宮派他去,明知——或者說懷疑他無法拒絕與簡重逢的機會。

埃利斯討厭被人牽著鼻子走。

然而,他確實想去五獅谷。

一陣良久的沉默。溫德曼不耐煩地問:“你願意嗎?”

“讓我考慮一下。”埃利斯回答。

埃利斯的父親輕聲打了個嗝兒,道了聲歉然後說:“好吃。”

埃利斯把自己那碟櫻桃派推開,刮掉奶油。這還是這輩子第一次要控制體重。“真的很好吃,媽媽,可我不能再吃了。”他不無歉意地說。

“現在人都不如以前吃得多了,”她說著起身開始收拾,“因為到哪裏都是坐車。”

他父親一推凳子:“我還有賬目要看。”

“你還是不請會計?”埃利斯問。

“對於自己的錢,沒人會比你自己更上心。要是你賺了錢就會明白了。”他離開餐廳,回自己屋裏去了。

埃利斯幫助母親整理清洗。埃利斯十三歲那年,全家人就搬進了新澤西蒂內克這間四臥住房,然而搬家就仿佛是昨天的事。全家人期待搬家已經許久,房屋是父親所建——一開始是親力親為,後來建築生意越做越大,就開始雇人幹活兒。不過,雇來的人總是在生意蕭條時才來幹活,生意好時便擱置下來。剛搬進來時,房子並未完工:沒有供暖,廚房裏沒有碗櫃,粉刷還一點沒做。之所以第二天便有了熱水是因為媽媽威脅說沒有的話就離婚。不過最終還是完工了,埃利斯和他的兄弟姐妹各有自己的一個房間伴隨其成長。而如今,對於埃利斯的父母來說,它顯得過於寬敞,不過他還是希望父母能把房子留著,它讓他覺得很溫馨。

等把盤子擺進洗碗機,埃利斯說:“媽媽,還記得我從亞洲回來時放在這兒的行李箱嗎?”

“當然,就在小臥室的衣櫃裏。”

“謝謝,我想翻翻看。”

“去吧,剩下的我來做。”

埃利斯上樓來到頂層的小臥室。這裏很少使用,單人床周圍堆著幾把損壞的椅子、一張舊沙發以及四五個櫃箱,兩面放著兒童的書籍和玩具。埃利斯打開衣櫃,取出一個黑色的塑料小手提箱。他把箱子擺在床上,轉動密碼鎖,打開箱蓋。箱子裏有股黴味——已經有十年沒有打開過了。所有的東西都還在:獎章;兩顆從他身上取下的子彈;《陸軍戰場手冊FM 5-31》——被叫作“餌雷”;一張埃利斯立於直升機旁的照片——那是他的第一架休伊直升機,他一臉笑容,看起來年輕而纖瘦(噢,該死!);一張來自弗蘭基·阿瑪爾菲的字條,上寫:“致害我丟了腿的雜種。”——這是個勇敢的笑話,當時埃利斯輕輕地解開弗蘭基的鞋帶,抓住他的靴子往下拽,一只腳連帶著半條腿都掉了——弗蘭基的腿被嚴重彎曲的螺旋槳葉打到,膝蓋以下全被截斷。吉米·瓊斯的手表永遠地停在了五點三十分——“你留著吧,孩子,”吉米的父親醉醺醺地對埃利斯說,“因為你是他的朋友,我永遠也比不上你。”此外,還有一本日記。

他翻動著一頁頁紙張,只需讀幾個字便能回想起那一整天、一整周、一整場戰役。日記的開頭很輕松,帶著幾分冒險精神、幾分自覺;接下來便是幻想破滅,憂郁、淒涼、絕望和自我毀滅。那些無情的詞句讓記憶再次變得栩栩如生:“該死的阿爾文斯就是不從直升機裏出來,既然那麽盼著脫離共產主義,為什麽不奮起一戰?話說回來,我想約翰遜上尉一直都是個渾蛋,然而被自己人的手榴彈炸死,這樣的死法也未免太過慘烈。”後面還寫道:“女人的裙子裏藏著來復槍,孩子的衣服裏藏著手榴彈,我們能怎麽辦?投降不成?”最後一篇寫道:“這場戰爭的問題在於我們被變成不義之師,成了壞人。所以年輕人才躲兵役,所以越南人才不反抗,所以我們才殺死那麽多婦女兒童,所以部隊將領才會對政客撒謊,所以政客才會對記者撒謊,所以報紙才會對大眾撒謊。”在那之後,他的想法變得太過強烈,訴諸筆端已遠遠不夠;而他的罪惡感也日漸加深,在文字中根本無法找到救贖。似乎在他看來,必須花上整個後半生的時間才能彌補自己在戰爭中犯下的錯誤。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想法依舊沒有改變。當他歷數自己後來投入監獄的殺人犯,拘捕的綁匪、強盜和投彈分子,與他當年在越南、老撾和柬埔寨投下的無數炸彈、發射的無數彈藥相比,根本顯得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