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從黑暗中來(第5/9頁)

太太擋住眼睛問:"你看什麽?"李麻把燈關掉,陷入黑暗中,他什麽都沒有說。

沒有源頭的哭(1)

一個月後,這個男嬰轉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還沒有回來。她沒有孩子,很寂寞,早盼著叉快點輪到自己家了。她提前買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領回家的路上,她高興得蹦蹦跳跳,像個孩子。

進了家,她拿積木給叉玩。他擺了幾次,都倒了,就不太感興趣了。

卞太太收起積木,又遞給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準。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畫冊。

他翻起來。這次他專注的時間比較長。後來,他把畫冊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對他說:"叉,現在呢,我就是你的媽媽了,你要乖。你乖的話,喜歡吃什麽我就給你買什麽。"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囑咐的那樣,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對他說:"半夜拉屎撒尿就用這個盆,記住了?"叉似乎對卞太太家的電腦更感興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鍵盤前,伸出小手去擺弄。

天要黑的時候,張古打字打累了,走到院子裏活動身體。

西天還有一抹暗暗的血紅。

他偶爾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沒有開燈,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見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裏,有一雙眼睛,正靜默地看著自己。

他打個冷戰,仔細看,竟是那個男嬰。

這眼神他見過一次,在停電的那個夜裏,他發現他又離開他的時候。他感覺這眼神很復雜,不像是一個嬰兒的眼神。

張古避開很復雜的眼神,繼續伸臂彎腰踢腿。他想,也許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許這一切都是由於他當時狠心離開他,靈魂深處一直在不安……

過一陣,張古又擡起頭,看見那個男嬰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裏看著自己。

老實說,在內心深處,張古對這個最早他發現的男嬰有種說不清的幾分懼怕。

他盡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嬰的眼神,時時刻刻閃現在他眼前。

你越離一個眼神遠你就越覺得它飄忽。

你越離一顆心遠你就越覺得它叵測。

你越離一個黑影遠你就越覺得它有鬼氣。

張古突然想接近這個男嬰。

他想,他對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兒,一定有一種誤會。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氣,他的稚氣。他要接近一個真實的他,粉碎這令他寢食難安的錯覺。

可是,他沒有勇氣走近他,哪怕一次。

這天上午,張古到市場買菜。回來時,他看見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鎮汽車站等車。李太太跟他打招呼:"買這麽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張古:"幾個朋友要到我家來喝酒。你們去哪裏?"李太太:"我們到城裏去。"張古把吃的喝的準備齊全了。下午,他的幾個朋友來了。其中有馮鯨。

喝酒時,張古問:"那天斷電查清楚了嗎?"馮鯨說:"上哪兒查去!"全鎮只有張古一個人固執地認為那天停電和男嬰的出現有關系。

朋友一問:"聽說停電那天你們17排房撿了一個男嬰?"張古說:"是啊,怎麽了?"朋友一說:"沒什麽。我只是聽說,那個男嬰從來不哭,很少見。"朋友二說:"不會是機器人吧?肚子裏裝著定時炸彈……"朋友三說:"你說的好像是一個手抄本裏的情節,嬰兒,定時炸彈,梅花黨,南京長江大橋,什麽什麽的。"張古打斷他們:"別胡說。那是一個挺可憐的孩子。"馮鯨說:"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網上認識的一個網友,她叫永遠的嬰兒。"張古的心一沉——永遠的嬰兒?

馮鯨:"是一個美眉。"朋友二:"現在的女孩子都裝嫩——你們瞧這名字。"馮鯨:"她說,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朋友一:"你叫什麽?"馮鯨:"三減一等於幾。"朋友三:"現在的男人都裝高深——你們再瞧這名字!"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張古忘記了男嬰那討厭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歡。他唱的是:一言不發,巋然不動,灰土土傻站著我是個秦俑。

沒有哭泣,沒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紅。

我想戰天,我想鬥地,我想抄起家夥砸出一堆喜劇。

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進月亮裏。

琴心劍膽晶瑩剔透,這輩子注定不長壽。

哥哥請你慷慨一些借我一點酒,讓我轟轟烈烈獻個醜。

姐姐請你放棄貞潔拉拉我的手,讓這人間的花兒紅個透……

張古唱完,馮鯨說:"有一句歌詞不吉利,應該改成——這輩子能活九十九。"……

鬧到天黑之後,大家才散去。

張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許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剛剛唱的歌:這輩子注定不長壽……覺得確實有點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