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2)

"我媽沒有死。"他的口氣一下變得又冷又硬,"她很健康!"我不理會他的話,繼續說:"你媽挺可憐的。"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種強烈的光,很快又熄滅了:"可憐什麽?子孫孝順,衣食無憂。"我感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哆嗦起來。

然後,他就快步走開了,很快消失在一座山的後面。假山。噴泉突然像怪獸一樣從湖的中央躥起來,響聲驚天動地。

我一個人坐了一會兒,越想越糊塗。後來我幹脆就不想了,又一次來到王爺花園外轉了轉,終於看見了一個收舊電器的人。他蹬著三輪車,穿得很整齊,抽著煙卷。

我叫住他,跟他談價。

我說十,他說一,我說八,他說一,我說六,他說一,我說四,他說一,我說二,他說:"OK,成交!"我真想給他一耳光。

就這樣,我把我的飲水機打兩折賣了。那收舊電器的人把我的飲水機拉走時,嘴角上掛著喜慶的笑。

我親愛的太太再過一周才能回來。

晚上,我一個人在家裏看電視。是一個國產電視劇,劇中有一個男人也在看電視。

那個飲水機終於沒有了。盡管那個角落有點禿,但是我很高興。

我其實什麽都看不進去,我繼續回想上午和那個白班保安的對話。

他現在下班了。他現在不是保安,那他是什麽?他在哪?地下室?樓頂上?

電視裏的那個男人還在看電視,突然電視裏的電視自動關閉了。那個男人站起來,檢查電源,還沒有查出結果,我的電視也自己關閉了。

我也起身檢查電源,停電了。

電話響起來。

他來了。

我說過今晚等他電話!

我接起來,真是他。

他的語速一如從前:"擦匹匹簸嗆......否氣咩否氣......倉夾障搞葵犯焦......犯焦襪頹......咩尜晴晴盆......夯宰翅......"我說:"我的飲水機賣了,兩折,還不如給你了。"他停了一會兒,又說:"恩晃呸......發囡嘞......匱魔幌岑?......補醬麽崽叵叵胎......"我不理會他,又說:"紙巾我沒賣,給你留著。"他停了一會兒,繼續緩慢地說:"補醬麽崽......呸略跋......孤抖......"他依然像說夢話一樣,依然像是自言自語。

"你媽到底是怎麽死的?"我問。

"......底固當......賣窘黃架莽次......素請斯盲賴島烹......角夯竊廢......角夯竊廢崴朽......釀妞耨聶剃眩勒......""我再告訴你一個手機號吧,省得你找不到我。"他突然哭了起來。

他突然哭了起來!哭得極其悲傷。

我不說話了,靜靜地聽。他的哭聲很暗淡,很遙遠,來自一個很陰暗、很潮濕、很貧窮、很不吉利、很沒有希望的地方......

我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

月亮是猩紅色的。路燈幽幽地亮著,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還在全神貫注地飛舞。

他終於不哭了,又開始說話:"膽拔諾熗款呢......唉......腮蹦掀......"這時候,我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人,藍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是他,是那個白班保安!

他一下一下地跳著,伸手抓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好像那些飛蟲都是他淘氣的孩子,他要抓它們回家。

這電話裏的人不是他!

還有第三個人?我快崩潰了!

他是誰?他在我的智慧達不到的地方?

我甚至懷疑第三個人是我自己,我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視幻聽。

我像傻了一樣把電話掛斷了。

電沒來。

我打電話問,物業公司的答復是:j號樓線路故障,正在搶修。

那個白班保安一直沒有抓到什麽,可是他還在一下一下地跳。他現在不上班,現在上班的是保安j 。

保安j不在我的視線裏。他不在任何人的視線裏。

我把窗簾拉上了。房間裏漆黑。

我退到臥室,把門鎖上。電話沒有再響。

我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我從頭至尾回憶這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尋找自己的紕漏。

我覺得,自己確實有很多失誤,可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卻始終天衣無縫。

快半夜的時候,我渴了。我忽然想到,我喝什麽?純凈水沒有了,冰箱裏的果汁也喝光了,我總不能喝自來水。

我決定明天再去買一個飲水機,買一個更矮的,離人形遠一點的。

客廳裏有聲音。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飲水機自己給自己倒水!而且,那聲音越來越鬼祟......我想我得出去。

我沒有拿武器。我沒有武器。我的武器就是我軟塌塌的一點勇氣。

我來到客廳,借著幽暗的夜色,看見墻角立著一個東西---那個飲水機又出現在了它原來的地方!

它見我出來了,突然從通往小院的落地門沖了出去。它沒有腳步聲,也不咳嗽,動作像黃鼠狼一樣敏捷。

我沒有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