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這夜,刮大風。

風把那恐怖的哭聲又送到了我的耳邊。

沒有太太和孩子在身邊,我的膽子反而大了許多。膽子大了許多,判斷也就準確了許多。它就在地下。

我從我家裏不能走到地下去,入口在外面。

我走了出去。出門前,我揣上了一包紙巾。

外面很冷。想起那次端著落地燈走出去,我感到很滑稽。一個落地燈能抵禦什麽?

我現在改變了觀念,覺得住一百層高樓是一件幸福的事,在不在華爾街,搭配不搭配印度女仆都不重要了。一層離地下太近了。地下是文物,是屍骨,是夢,是塤的聲音。

高樓離明天更近一些。

我一步步走近地下室。那哭聲跟我捉迷藏,突然又沒有了。

這時候,從地下室裏慢騰騰走出一個人來。藍色的制服,紅帽子,紅肩章,紅腰帶......

雖然這裏很黑,可我還是認出他是保安j 。

我盡量顯得很沉著,把紙巾高高地遞向他。

他沒有接,他說:"出去吧,沒什麽好看的。"我一步步退出地下室入口。他也走出來。

他問:"你還記得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嗎?""記得。""她死了。""怎麽死了?"他沒有回答我,反問:"你知道她兒子是誰嗎?""不知道。""他也是j號樓的保安,白班的那個。"我愣了:"前些日子,那個女人撿了一只三條腿的凳子,那麽多保安打她,她兒子為什麽不阻止?""他一直隱瞞著這種關系。"然後,保安j擋在我的面前,木木看著我,淡淡地說:"你睡吧,沒什麽事。"他在等著我回家。似乎如果我不走,他就不會離開。

我轉過身,打開密碼門,進屋了。我感到他一直在身後看著我。

躺在床上,我感到事情變得越來越復雜。

保安j告訴了我什麽?到底是誰在哭?那個白班保安?他自己?或者......是那個撿破爛的女人?

他在風中緩緩地遊蕩,他在人們夢的外面緩緩地遊蕩。世人皆睡,惟他獨醒。他對這個黑的世界了如指掌。

還有一個人,那個人被擋在這個保安j的後面。

保安j把他覆蓋了,保安j的身材跟那個人差不多一樣大小,他把他覆蓋得嚴嚴實實,以至保安j在我眼前晃蕩了幾個月,我才看到他的身後露出了一個衣角,才發現他的身後還藏著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是那個乖孩子?是那個沒什麽大出息的人?

我覺得,這個人不僅僅是趴在誰家的窗戶上靜靜地觀看,他還會像夢一樣滲透任何一家,無聲無息地坐在床邊,撫摩睡熟的人,像念經一樣說著那誰都聽不懂的怪話。

那怪話像無孔不入的蟲子,它們爬得飛快,徑直沖向睡熟的人,迅捷地鉆進他們的耳朵眼。不知道它們進了耳朵眼之後的去向,反正都沒有出來,還在一條條地朝裏鉆著......

最後,那個人的軀殼裏就被蛀空了,變成了蟲子的家。那些蟲子在裏面翻滾著,屈伸著,抓撓著......

天慢悠悠地亮了,太陽蔫頭耷腦的。草有點老了,花也有點老了,它們身上的露水也不那麽重了。

那一兩個老人在晨練。他們在和壽命掰手腕。

天一亮,那些沒有五官的飛蟲就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這天,我開車出了王爺花園,果然沒見到那個平板車,也沒見那個撿破爛的女人和那個小女孩。那條路上,顯得有點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