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26

芬拔從一個嵌墻式的保險櫃拿出一個档案,其他兩位律師脫掉西裝外套。從我們所在的高樓上,我望著外頭的疾雨呼嘯著掃過中央公園,朝我們撲來,還是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你也知道,比爾過世時,他龐大的財富是由一些信托代管,於是這些財產全都由格蕾絲繼承。”芬拔解釋,打開档案。

“不過,他生活中有很小但很特別的一部分,是完全跟其他財產隔絕開來,單獨放在另一個組織中。這些東西是多年來累積的,而且老實說,格蕾絲從來都不感興趣。

“比爾過世之前,就在我的協助下做了安排,要把這部分留給你。我想他是擔心,要是格蕾絲活得比他久,她絕對不會在經濟上幫你做任何安排。”他微笑,“比爾顯然非常有智慧—我們都知道結果是怎麽樣,對吧?”

我也報以微笑。“她每年給我八萬元啊。”

“那還是我堅持的,”他說,“我告訴她,如果她不表示一點意思,你大概會跟她打遺產官司,最後很可能會爭到一大筆錢。”

“她聽了一定很受不了。”

“那當然。比爾希望這些安排,在格蕾絲死後才能公開—我想他是擔心她可能會跟你纏訟,最後讓你付不起律師費而放棄。

“現在既然她已經過世,我們也確定你很正派,所以條件都符合了。”他從档案裏拿出一包文件,“比爾的安排裏頭,第一部分是蘇荷區的一處房產。你去過嗎?”

“從來沒聽說過。”我回答。

“那是一棟老舊的茶葉倉庫,鑄鐵正面,內部空間很大。有幾個人說那裏可以改裝成很棒的住宅。我真搞不懂他們為什麽會這麽說。”

芬拔是鰥夫,沒有子女,他住在公園大道一棟有高档門房服務的戰前合作公寓,裏頭有十四個房間,所以他認為改裝的倉庫只比大型垃圾箱好一點,我並不驚訝。

“比爾加強了門窗的氣密性,增加了一套恒溫、恒濕、防火功能的系統。這棟建築物和裏頭的所有東西,是他要留給你的。”

他把那包文件和一沓其他文件交給兩位仲裁人,他們開始簽名作證。

“裏頭有什麽東西?”我問。

芬拔微笑。“比爾是個非常有條理、極度理性的人,但他生活中有一個部分,是從來不會丟掉的—”

“藝術!”我插嘴,震驚又好奇。

“沒錯,”芬拔說,“你可能知道,那些默默無聞的藝術家,他很少不買下作品以表支持過,有時甚至還買下整個展覽的作品。”

“有回他跟我說,”我說,“大部分人行善是捐錢給聯合勸募協會,而他則是支持挨餓的藝術家。”

“那棟房子裏的作品,就是這樣來的—一年又一年,支票一張接一張開。但他的眼光好,斯科特,這點真的很了不起,而且他買的作品全都留著。”

“放在那棟茶葉倉庫裏?”

“所以他才要整修—當成雜物貯藏室。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羅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賈斯培·瓊斯(Jasper Johns)、羅伯特·勞森博格(Robert Rauschenberg)……名單長得說不完。這裏是清單。”

他把一份打印稿推過來給我,我翻閱著—每一頁都遍布著如今已經是家喻戶曉的藝術家名字。

“那格蕾絲呢?比爾過世之後,她從來沒問起過這些收藏?”

“就像我剛剛說過的,她沒興趣。我想他生前一定跟她說,這些收藏都賣掉了,而收入則交給了他的某個信托。”

他把另一沓厚厚的文件推過來。“當然了,這些作品我必須找保險公司投保,這表示每隔幾年就要重新估價一次。這是最近一次的信息。”

我接過那份列表,看到每件作品後頭的估價。最後一頁是加總後的金額。我看著那個數字,發現我成了非常富有的人—也許不像卡梅隆那麽有錢,但也有她財產的一半以上了。

眼前三個人看著我站起來,走到窗前。外頭下著大雨,我無法分辨模糊視線的是雨水,還是我眼中的淚水。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比爾對自己的角色有所懷疑,但他還是設法照顧我。我還能要求更多嗎?他是個了不起的人,而且再一度,我明白自己該對他好一點的。

我轉身看著芬拔,他遞給我所有數據—簽了名、蓋了章,交到我手上。

“恭喜,”他說,“你現在成為全世界當代藝術最佳收藏之一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