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07

那些走廊的總長度有好幾裏,兩側有二十英尺高的機動式儲存架,像一根根石柱般矗立。只要在一個控制板上輸入索引號碼或是名字,或是任何其他數據,那些儲存架就會靜靜移動,把相關的档案箱移到你面前。感覺上你就像是站在一個巨型計算機硬盤裏一般。

档案庫總共有十八層樓,每一層都一模一樣,充滿了紙本档案:數十年來監控、背叛、猜疑的原始資料。整個復雜的档案庫,就藏在調查總局地區總部的地下深處,靠一個中庭彼此連系。眼前,档案庫裏有一大堆人正在尋找儲存架,把一個個档案箱拖出來。那個主任說到做到,設法找來了每一個他能找到的探員。

我已經離開會議室,下來這個懸吊於中庭上方的指揮站,坐在幾個資深探員旁邊。我看著一批批人馬拆開泛黃的紙張档案,篩選著堆積如山的數據,希望能找到任何信息,提到過一個男人的父親曾於多年前在沙特阿拉伯被處決。

三小時看著他們翻查那些阿拉伯文數據,三小時在一個沒有窗子的地下室跟一群不碰酒精、但每天抽三十根香煙的男人在一起,三小時的每一分鐘都好難熬,我這輩子幾乎從來沒這麽絕望過。於是很自然地,當旁邊一個資深探員說,第一組人員正要出去訪談一些可能記得當年事物的人,我就抓了外套加入了。

那三個探員都很兇狠無情,最年輕的二十來歲,智商低得大概像植物人了。我們路上又接了八個他們的同事,開著四輛黑色越野休旅車上路,車窗防曬膜的顏色深得像是永遠處於午夜時分。不過我很確定,這樣的防曬膜達到了真正的目的:看到他們經過,沒有一個老百姓不會感到害怕的。

我們開著車,在這個蔓延廣大的城市裏—四百五十萬人口就住在沙漠中,其中似乎有一半都受雇於全世界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拉伯國家石油公司”—四處奔波,找人談一個早已消失的家庭。我們坐在郊區貧窮人家的會客室裏,詢問著雙手顫抖的男人,看到黑眼珠的小孩在黑暗的門口看著我們,偶爾瞥見戴著頭紗的女人穿著長度及地的罩袍匆匆離開。我們拜訪了一個名叫紮伊爾德·賓·阿布都拉·賓·馬布魯克·比希的老人,就是當初為納蘇裏的父親行刑的劊子手,想問問死刑犯生前最後一刻是否說過什麽話,有關他對兒子的未來和事業抱著什麽期望。之後我們開車來到一個簡樸的小村,那裏離海近得能聞到鹹味,出於某些我無法解釋的原因,我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那是納蘇裏童年的家,我們訪問了後來搬進去的一名男子,以防萬一他接下來幾年有聽到過什麽消息。

但沒人知道任何事。

最後,我們休息一下,停在一個路邊的小棚屋喝咖啡。我們坐在戶外座位,聽著那個二十來歲的白癡講著他在摩洛哥認識的一些辣妹,此時有人手機響了,要我立刻趕回去。

項目小組在中庭旁一個開放式空間的搜索區集合,空氣中充滿煙霧。主任站在桌前,面前放了一個档案箱,還有很多其他箱子堆在地板上。箱子裏裝滿了外勤報告、線人訪談,還有各種道聽途說的八卦記錄。

那個主任說,他們找到了一箱档案,裏頭是一些有關巴林保守派清真寺的資料,本來是被認為沒有價值的東西。

“裏頭有個小档案,證明是我們要找的,”他說,“档案中提到巴林首都麥納麥郊區的一座小清真寺。”他看著我,好確定我明白他這些話的意義有多麽重大。

“紮卡裏亞·納蘇裏的清真寺?”我問,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按捺著滿腹湧起的希望。

他點頭。“這個档案裏有一般的空洞分析,還有一些不完整的會員名錄,但裏頭還有這個……”他舉起三頁阿拉伯文的文件。

“大約五年前,有個低階外勤探員訪問過一個沙特阿拉伯的人道救援人員,這位救援人員有天送食物和醫療用品到加沙走廊。正在一間破爛的醫院裏面卸貨時,聽說當天傍晚,在以色列所發動的一場導彈攻擊之後,有一名男子被送進了這家醫院。

“這位救援人員卸貨完畢之後,就去探望那位受傷的男子,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這男子被炮彈碎片擊中脊椎附近,不時陷入譫妄狀態,那位救援人員就陪在旁邊,守著他一整夜。”

主任暫停一下,看著那份文件上所敘述的文字。“看起來,那位受傷男子是個醫生,而且在半陷入譫妄狀態期間時,他提到自己曾是麥納麥那座清真寺的成員。所以這份報告才會歸入這箱档案。

“每個人都以為他是巴林人。但他不可能是,因為後來,他又陷入譫妄狀態時,他說他父親是被公開斬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