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06

我看著一輪新月升到紅海之上,看著一座座清真寺中的宣禮塔有如沉默的警衛般矗立,我感覺到沙漠逐漸包圍過來,同時想象著我可以聽到泵浦每天從沙漠底下抽出一千萬桶石油。

我手裏還拿著那份死亡證明,站起來走到窗前,一言不發—我需要一點時間鎮靜思緒,好好思考。我逼自己發揮鋼鐵般的意志力,認真思索。紮卡裏亞·納蘇裏沒死,我很確定蕾拉·庫馬利之前在電話裏交談的對象是她哥哥。我在錄音档裏聽過他的聲音,還見過他兒子。DNA騙不了人的。

所以這份多年以前的死亡證明,是什麽意思呢?稍微想一下,我就明白答案了,而這個答案比我所能想象的任何答案都要糟。我覺得自己的胃打了結,而且不得不承認,有那麽短暫的片刻,我想要放棄了。

但我知道每個成功的任務—或是成功的人生—的特征之一,就是永不退縮、永不投降的決心。“低語死神”講過的那首詩是怎麽說的?“拿出你的軍人樣,去見你的上蒼。”

上百對眼睛盯著我的背部,我轉身面對他們。“他沒死,”我堅定地說,“他不可能死了,他有個六歲的兒子—我們做過DNA檢驗。”

我看到那些人紛紛恐慌起來—我是在指控沙特阿拉伯的情報部門犯錯或是無能嗎?我真是太蠢了。我分心又絕望之際,居然忘了恭維和禮貌的重要性。我趕緊補救。

“當然了,要像貴國調查總局這麽有經驗又有技術—更別說是了不起的領導階層—的組織,才能看到我們從來看不到的事情。”這話真是甜到會引發糖尿病了,不過確實有用:每個人都放松下來,微笑著點頭。

我指著手上的那份文件。“我相信在那場戰爭的最後兩個星期,紮卡裏亞買了一份自己的死亡證明—要不是在喀布爾的黑市裏買的,就是賄賂了一個阿富汗官員發的。”

“為什麽?”那個主任問。

“因為他知道像我們這種情報人員永遠會追著他不放。也或許甚至在當時,他就已經計劃好要打一場更大的戰爭。

“一旦他的舊身份死了,他就取得一個新身份。那並不難。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那整個地區當時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貪腐。”

我暫停一下,面對自己的失敗。“我想他反正弄到了一份新護照。”

那主任瞪著眼睛。“你明白嗎?”他說,“這表示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國籍、他是拿哪一國護照。”

“你說得沒錯—什麽都沒有。”我說,設法隱藏我心中的毀滅感。

“但是在某個地方,”我繼續說,“曾經聽說有個人是這個年紀,他父親在沙特阿拉伯被處決,他自己搬到國外。這樣的人能有幾個?我們必須查出這條線索。”

那主任思索著,我想象著每一秒在他手上那只百萬美元的手表上滴答流失。“如果真有什麽傳言,那就不會在計算機档案裏,”最後他終於說,一邊還在思考,“否則我們早就發現了。或許在紙本档案裏……會有些什麽,很久以前的档案。”

他嚴厲地發出命令,從大家匆忙的動作看來,那位主任是要他們打電話找援軍,弄來更多分析員和研究員,還要去找出退休已久的人,看他們是否還記得什麽。幾十個資深探員站了幾來,抓了筆記本電腦和香煙,朝電梯走去。

那主任指著他們。“那是主要研究組—他們會開始查閱紙本档案。我另外還找了二百個人趕過來,但我可以跟你保證不會太快。樓上有間套房—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謝了他,但我知道自己沒法休息。我看著手表:再過六個小時,我就得打電話到橢圓辦公室去。我轉向窗子,望著外頭繁星滿天的夜空。就在外頭某處,有片好大的沙漠,於是大家稱之為“空無之海”,我再度想起撒拉森。

阿拉伯的勞倫斯對於這個區域和人性頗為了解。他曾說,白晝的夢想者很危險—因為他們會設法實現自己的夢想。紮卡裏亞的白日夢是摧毀我們所有人。我的夢則是抓到他。我很想知道,我們兩個之間,不曉得哪個人早上醒來時,會發現自己的夢魘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