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57

但旅館經理注意到了。他獨自在門廳裏,正坐在接待區一側的書桌後頭,擡起頭看到我走進來。一如往常,他伸出一手,滿臉喜悅的笑容,走上來迎接我。

“啊,布洛迪·大衛·威爾森先生,希望你去放松,享受了一頓高質量的晚餐。”

我還沒回答,就看到他的表情變了:一抹擔憂和困惑掠過他的臉。

“可是你帶著一個傷好嚴重。”他說,指著他向來幹凈無瑕的瓷磚地板,上頭被我的血弄臟了。

我低頭,看到褲管的左小腿處有一道撕裂,猜想是那艘賽艇爆開時,四散飛濺的碎片擊中了那裏。血流到我運動鞋的鞋掌,就這樣一路踩過旅館的門廳。

“該死!”我說,“我剛剛穿過碧辟加油站附近那條大馬路,路中央有一道分隔的生銹欄杆,大概我爬過去時不小心割破的。”

這個解釋並不高明,但短時間內我只想得出這個,而那個經理似乎完全接受了。

“是啊,我知道那個地方,”他說,“那裏的車子很瘋狂。來,讓我幫你。”

但我婉拒了,堅持要回我房間,還踮起腳尖走路,免得在他的地板上留下更多血跡。一進房間,我就鎖上門,脫掉長褲,利用一把旅行用的小鑷子,把嵌在小腿上那塊鋸齒狀的金屬拔出來。一拔出來後,傷口就開始湧出鮮血,但我已經把一件T恤撕成長條,趕緊綁在小腿上止血,幾秒鐘之內就包紮好傷口。

然後,我才打開襯衫,把注意力轉向我從那本結婚相簿裏偷來的照片上。上頭是庫馬利和她的丈夫,彼此挽著手臂微笑,正要離開婚宴去度蜜月。他長得很英俊,二十多歲,但他身上有個什麽—從他亞麻長褲的剪裁、他手裏拿的飛行員太陽眼鏡—讓我覺得他是個花花公子。我完全無法想象他會是當地清真寺的忠實成員,而且再度看著庫馬利美麗的臉,我還是怎麽都想不透。

我把照片翻面,發現土耳其攝影師跟其他國家的攝影師沒有什麽兩樣:照片背面有攝影師名字、一個序號,還有一個伊斯坦布爾的電話號碼,顧客可以打去加洗照片。

現在打過去太晚了,於是,盡管小腿依然陣陣抽痛,我還是打開筆記本電腦檢查電子郵件。我很驚訝地發現,布瑞德利竟沒有給我任何有關庫馬利背景的信息,於是詛咒起“低語死神”和中央情報局那些研究人員,詛咒到一半,才看到有一則來自蘋果公司的文字訊息,通知我最近下載的音樂收費多少錢。

我打開iTunes,看到我新下載的音樂是《土耳其暢銷金曲》,裏頭是土耳其近年參加歐洲歌唱大賽的曲目選集。啊,老天。

我不得不忍受著聽完兩首歌,外加第三首的一部分,才發現裏頭嵌入了一連串文字數據。盡管裏頭沒提,但顯然那些研究人員侵入了土耳其的警察數據庫,查到了庫馬利的人事档案。

他們的報告說,她曾研讀兩年法律,然後輟學,申請進入國立警察學院,讀畢四年課程,拿到學位。她的畢業成績是最頂尖的一級,於是被分發擔任刑事調查工作,服務於安卡拉和伊斯坦布爾之後,由於她的英文好,於是就被派到一個最能發揮她這項專長的觀光城市:博德魯姆。

他們還發現很多其他資料,主要都是贊美和升遷—看起來她是個優秀的警察—但這些都是制式的職業資料,顯然從她就讀警察學院起,她的姓就是庫馬利,沒有別的。

中情局的研究人員也很想知道那是不是她娘家的本姓,還試圖想侵入其他數據庫,去查結婚登記、出生證明、護照申請等資料,結果都踢到鐵板。令人驚訝的是,土耳其的公共數據是無法侵入的。不是因為他們的政府像五角大廈那樣,采用了某些復雜的網絡安保系統。答案要簡單得多:這些档案庫都還沒數字化。官方記錄只有紙本,大概都捆成一包包,存放在無數倉庫裏。根據中央情報局的說法,要查到五年前的數據,唯一的辦法就是寫一份申請書,然後可能要等超過一個月。

我沮喪地看著那份報告—中央情報局研究的案子常常是這樣,完全沒有冰山,只有露出水面的一角。我猜想早晚他們會解決她姓氏的問題,但就像律師們常說的,最關鍵的就是時間。我被他們的工作成果搞得很失望,於是上床去睡覺。

拜中央情報局所賜,現在整樁調查就寄托在伊斯坦布爾的一個攝影師身上,我從來沒聽過他的名字,而且他搞不好已經退休或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