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33

幾年前,一批“空降師”成員抵達這個突堤碼頭。當時才剛日落,八名探員搭著一艘體面的小遊艇來到這片海岸,他們一身休閑裝束,有兩三個還背著背包。

這些人看起來就像一群出門玩樂的年輕人。我不是其中之一:身為團隊中資格最嫩的菜鳥,我跟他們分路而行,開著一輛特別購置的廂型車到那片小海崖,盡可能靠近廢棄涼亭處而停下。如果出了什麽錯,我得負責把人撤到博德魯姆的一個遊艇碼頭,送上另一艘等待的船。萬一碰到最壞的狀況,我就要開車把傷者載到一個待命急救的醫生那裏。

當時我沒有經驗,而且我記得那個晚上我很害怕:我們大老遠來到土耳其的西南端,只為了殺一個人。

他的名字是芬雷·羅伯特·芬雷,不是真名,他的真名是俄文,但反正我們所知道他的名字是這個。這個四十多歲、體重過重的男子,對任何東西的胃口都很大,包括背叛。他年輕時在俄羅斯駐開羅大使館擔任領事,被中央情報局吸收。除了每個月給他一筆豐厚的雇傭費之外,中情局跟他毫無往來:他是個休眠間諜,中情局讓他開心享受生活與召妓,滿意地看著他一路升官。他很聰明,所以過了幾年後,毫無意外地,他成為俄羅斯國家安全委員會駐德黑蘭工作站的主任,以外交的掩護身份從事間諜工作。

此時中央情報局決定,過去多年的投資要回收了。他們很明理,只要求最高質量的情報,而且堅持不讓他冒任何過分的風險。他們已經在他身上投資了太多情感和金錢,不能因為一時貪婪而毀掉。他很快成為中情局的一大資產,換了六個駐外單位,雙方都一路合作,直到他返回莫斯科,進入俄羅斯情報系統的核心。

但是像芬雷這樣的生活,總會留下一些小小的痕跡,早晚都會引起反情報單位的注意。芬雷也明白這種危險,有一天下午,在他位於莫斯科市郊的鄉間別墅裏,他回顧自己的職業生涯,得出一個無可避免的結論:很快地,所有的碎片就會釀成大禍。一旦這種情況發生,他也會被處以“最高程度的懲罰”。

他安排去聖彼得堡郊外探訪家人,在一個美麗的夏日星期天,駕著一艘單人操作的帆船出海航行。然後他把一個裝了衣服的防水背包綁在腰間,離開小船,遊向芬蘭的海岸。那個距離並不遠,但對他的大塊頭來說,卻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他設法到了美國大使館,向那個震驚的當班官員表明身份,然後投入他中情局聯絡人溫暖的懷抱。在簡報之後,他檢視自己的銀行賬戶,發現除了歷年每個月的雇用費之外,再加上每提供一份高階情報所獲得的紅利,他已經變得頗為富裕了。中情局給了他一個新的身份,安排他住到亞歷桑納州,持續監控他一段時間,發現他很適應新生活,於是就逐漸沒管他了。

然而,沒有人預料得到的是,俄羅斯會落入一群偽裝成政客的不法之徒手裏。這個國家的資產被陸續賤賣給那些有關系的人—其中很多是以前克格勃的探員—因而賺得了巨額財富。芬雷從他位於亞歷桑納州史考茲戴爾的家中看到這個情況,想著自己住在一棟三個臥室的住宅裏,雖然不錯,但沒有什麽太精致的東西,於是他愈來愈覺得挫敗。他喜歡錢,喜歡得很。

他在情報圈裏面混得夠久,所以長期都暗中租了個銀行保險箱,裏面放著幾個不同身份的證件,也知道自己腦袋裏面的情報值多少錢。他開車到加州聖地亞哥南邊的丘拉維斯塔,有天早上就走過邊境,進入墨西哥。根據他身上帶的假護照,他是擁有美國居留權的加拿大公民。他以這個身份搭飛機到歐洲,跟他以前莫斯科的好友聯絡,在蘇黎世機場的一家小餐館碰面。

芬雷(或者他這個階段所使用的任何名字)讓他們試吃了一下,把他所知道的中央情報局人員和雙面諜名字提供了一小部分。俄羅斯人嘗到了甜頭之後,立刻訂了全套晚餐,於是一名間諜東山再起了。

芬雷並不笨,他一路留著最好的情報,很小心地每次只給一點,一路設法接近那些有關系的人。等到他打入那個小圈子,才有辦法拿他最有價值的秘密換取天然氣開采執照,或是低價買到一個工業園區。

等到中央情報局終於發現他們以往的資產出賣他們,便要求“空降師”幫忙處理。此時芬雷已經非常有錢,在莫斯科最搶手的郊區巴維卡買了一棟豪宅,周圍有二十英尺高的圍墻。盡管他不像某些鄰居那麽富有,但也闊得在摩納哥買了一層頂樓的豪華公寓。

他換了六次名字,而且經由一次高超的整容手術改變了外貌。但“空降師”的捕鼠官還是查到了他的下落。我們可以在莫斯科或摩納哥殺了他—要殺人在哪裏都行—但真正成功的處決行動,關鍵不在於人死了沒,而是殺手能否平安脫身。莫斯科的問題在於,要進出俄羅斯都很困難;而面積不到一平方英裏的摩納哥公國,則是有超過四千台監控攝影機—是地球上安保監控最嚴密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