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7

雨季的第一場豪雨來臨之前,撒拉森抵達了卡拉奇這個沿著阿拉伯海蔓延擴展的大都市。接著他花了幾塊美金,搭上一艘開往迪拜的貨輪,在甲板上有個睡覺的空間。迪拜有十幾家航空公司的航班直飛貝魯特。於是一個星期後,那本昂貴的護照終於發揮效用,讓他毫無困難地通過了黎巴嫩的移民局檢查站。

貝魯特本身也是個不幸的故事,半個城市都化為廢墟,大部分的人口都受傷或筋疲力盡。但這碰巧符合撒拉森的需要—黎巴嫩正從十五年的內戰中復蘇過來,在貝魯特這個充滿疲憊的城市,一個漂泊無根的男子毫不費力就被視為本地人了。

他從小就是個好學生,苦讀六個月之後,再加上他在城裏最激進且最具知性的清真寺所認識的家教,他輕松通過了下一次的醫學院入學考。就像大部分學生,高昂的學費是一大難題,但他很幸運地得到了一份美國國務院的獎學金,這個獎學金旨在重建這個國家,並促進民主。美國大使館的人員甚至還協助他填寫表格。

有了美援的金錢,白天時—除了禮拜和吃些簡單的便餐時,才會中斷—都專心研讀醫學;晚上則奉獻給他心中的志業。他閱讀了所有知名革命者的著作,也參加各種討論會和演講,主辦者有瘋狂的泛阿拉伯民族主義分子、巴勒斯坦好戰分子,還有幾個只能形容為伊斯蘭世界的山頂洞人。其中一個人名叫奧薩瑪·本·拉登,當時正在籌組一個阿拉伯文為“基地”的組織。

在另一個類似的討論團體—人數很少,所以在一個又暗又臟的小房間聚會,那裏平常是大學裏的集郵社聚會室—他意外聽到了一個想法,改變了他的人生。而且很遺憾,也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諷刺的是,因為受邀演講的是一個女人,他還差點沒去參加。她自稱名叫阿米娜·艾巴迪(不過大概是化名),在加沙最大的賈巴裏亞難民營擔任政治活動籌辦人,那裏住了超過十四萬名巴勒斯坦難民,也是全世界最貧困且最激進的地區之一。

她那天演講的主題是該難民營裏的人道主義危機,出現的聽眾總共只有十個人。但她已經很習慣國際社會的漠不關心,所以並不在意聽眾少—總有一天,有個人將會聽見她,而那個人將會改變一切。

那是個酷熱的夜晚,演講到一半,她暫停下來,拿掉原先遮住下半張臉的半面紗。“我們人這麽少,我感覺你們都是家人了。”她微笑著說。聽眾們都沒有反對,即使撒拉森本來想反對的,但看到那張臉,讓他愣住了好半天,等到回過神來,已經錯過機會了。

原先只憑著她嚴肅的聲音,他心目中她的模樣完全不是眼前的大眼睛、富有表情的嘴,以及完美無瑕的皮膚。緊緊往後梳的頭發給了她一種男孩氣,而且,雖然她的五官分開看都稱不上有吸引力,但當她微笑時,一切似乎都結合起來,再也沒有人能說服撒拉森說她不美。

盡管她比撒拉森大五歲,但她身上的某些物質—她眼睛的形狀,她對生命的渴望—都讓他想到自己的大妹。自從離開巴林之後,他就再也沒跟家人聯絡過,他忽然覺得好想家。

等到他回過神來,這個女人正在講著有關“近處的敵人”。

“對不起,”他說,“能不能再講一遍?”

她的大眼睛轉向這個沉著冷靜的青年,有人跟她說他是個醫學院學生,但從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她幾乎確定他是戰士。她了解這一型的—賈巴裏亞難民營裏聚滿了退役的戰士。

她開口時帶著極高的敬意,跟他說,幾乎所有阿拉伯世界的問題,都是由這些可以稱之為“近處的敵人”所引起的:以色列當然是一個;還有散布在這個地區的各個殘忍獨裁政權;以及受西方支配的腐敗封建君主國。

“我老聽大家說,只要摧毀我們‘近處的敵人’,那麽大部分的問題就能解決。但我不認為有可能—‘近處的敵人’太殘酷,也太樂於壓迫我們、殺掉我們了。

“但是他們能活得這麽好,是因為背後有‘遠方的敵人’撐腰。有幾個前瞻的思想家非常聰明,他們說,如果你能擊敗遠方的敵人,那麽所有近處的敵人也會瓦解。”

“我喜歡理論就是因為這點,”撒拉森回應,“理論永遠說得通。但是如果要付諸實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摧毀一個像美國這麽強大的國家,有可能嗎?”

她露出微笑。“相信你知道,你們曾在阿富汗擊敗過一個同樣強大的國家。”

那一夜撒拉森走了五英裏路回家,心裏亂糟糟。要如何扳倒沙特阿拉伯王室,他之前從來沒有個清楚的想法,而且他必須承認,所有對沙特阿拉伯王室不滿的異議分子都在國外,不是沒有原因的:定居或旅居該國的人,都一定會被告密並除掉。看看他父親的遭遇。但不要進入這個國家,而是對遠方的敵人施加一個嚴重的傷害,進而迫使沙特阿拉伯王權的瓦解—唔,這是個完全不同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