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2

我走出克雷蒙·瑞雪盧銀行的前門,進入日內瓦的陽光下,此時我再度想起那張照片。當然,我本來可能對馬可斯·布榭和他女兒有點同情,但我忍不住想到,協助出資並支持納粹德國的,就是布榭這種瑞士銀行家和他的家人。

我毫不懷疑,照片中的那位母親,以及幾百萬個塞在運囚列車裏的家庭,都會很樂意跟布榭家交換位置。那些家庭寧可忍受兩小時的不舒服,也不想遭到自己最終的下場。就像比爾多年前所說過的:看清事情的輕重是很重要的。

我一面想著許多日內瓦秘密財富背後的黑暗歷史,一面走到隆河街,右轉,停在舊城區的入口,用我的手機打了個密碼電話,到希臘的小島聖托裏尼。

那份銀行賬目的資料此刻裝在手提箱裏,再用鏈子將手提箱銬住我的手腕。而這就是克裏斯托·尼可萊德的死刑執行令,而在我的世界裏,沒有上訴,也沒有最後一分鐘的延期。結果,殺了他並沒有錯,但殺他的方式就肯定錯了。

有五個殺手—三男兩女—在聖托裏尼島等我的電話。這個小島是希臘諸島中最美的,有蔚藍海水的港口,沿著山崖建造著一棟棟純白的房子,還有驢子穿梭來回,載著遊客爬上珠寶盒般的精品店。

這個暗殺小組的成員們穿著卡其褲或七分褲,混在每天拜訪這個小島的數千名觀光客中,一點也不起眼。武器就放在他們的相機包中。

幾個月前,我們把神秘的尼可萊德家族研究得更清楚後,就對一艘取名為“北極N”、由破冰船改裝的遊艇產生興趣。這艘利比裏亞籍的船有三百英尺長,禁得起幾乎任何攻擊,整艘船花了大錢改裝為一艘豪華遊艇,船上有個直升機停機坪,還有個車庫可以停一輛法拉利跑車。本來改裝後是要包租給超級富豪進行地中海之旅的,但怪的是,從頭到尾租過的顧客就只有一個—克裏斯托·尼可萊德,帶著他的那群辣妹、食客、業務夥伴,以及保鏢。

一整個夏天,我們都以衛星監控那艘船,正當我們在車臣格羅茲尼或羅馬尼亞的布加勒斯特追蹤賣國賊和毒梟時,就一邊看著他們派對開個不停,從法國蔚藍海岸的聖托培南下到意大利的卡布裏島,直到終於駛入了火山噴發後所形成的聖托裏尼港。

然後那艘船就停留在那邊—尼可萊德和他的客人每天從船上巨大的上層甲板上岸到餐廳和夜店,然後又回到船上來。

同時,半個歐洲之外,我在日內瓦的一個街角撥通了電話。對方接起電話後,我跟那個坐在崖邊咖啡店的男子說了幾個字:“是你嗎,雷諾?”我問。

“打錯電話了。”他說,然後掛斷。讓·雷諾是一個法國演員的名字,曾在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Léon)裏面飾演主角殺手,而坐在咖啡店裏的那名男子知道,這個名字就代表死亡。

他向旁邊的同事點了個頭,那同事立刻打電話給其他三名探員—各自坐在不同咖啡店的觀光客人潮裏。他們在“拉斯托尼”這家美麗的酒吧兼餐廳附近集合,看起來就像一群富有的歐洲假日遊客,要碰面去吃中餐。其中的兩個女人是主要射手,而這點,恐怕就是我的錯了。

他們走進餐廳時,已經快要兩點了,裏頭的人還是很多。三名男子跟忙昏頭的經理說要一張桌子,同時兩個女人則走向吧台,假裝要用吧台後方的鏡子檢查她們臉上的妝,但其實是要看鏡中用餐區裏每個人的位置。

克裏斯托帶著三個阿爾巴尼亞保鏢,以及一群年輕女郎—他母親大概警告過他要小心這些女人—圍坐在一張俯瞰著海港的桌子。

“都安排好了?”其中一個女人用勉強過得去的意大利語問男同事,聽起來像個問句,但其實是敘述句。那三名男子點點頭。

兩個女人打開她們的托特包,收起口紅,手朝相機包伸去。兩人都拿出一把不銹鋼SIG P232s手槍,迅速轉身。

克裏斯托那幾個保鏢穿著“真實信仰”牛仔褲、顯露出胸肌的緊身襯衫,身上帶著捷克制造的自動手槍,碰到真正的專業殺手是毫無機會。其中兩個根本不曉得怎麽回事—他們頭一個聽到的,就是子彈射進他們頭部和胸膛的骨頭碎裂聲。

第三個保鏢站起來,結果只是讓自己成為更大的目標,證明了他有多笨。帶頭的男探員朝他開了三槍,其實沒有必要,因為第一槍就差不多把他的心臟轟出胸腔了。

不出所料,很多人開始大叫,雖然完全沒好處。其中一個人是克裏斯托,我猜他是想發號施令吧,他匆忙著爬起身,伸手到他翻動的亞麻襯衫底下,要拿他插在長褲腰帶上的那把貝瑞塔手槍。

就像很多沒真正訓練過的狠角色,他以為只要不關上保險,就能隨時有準備。但在實際槍戰的恐慌中,他要拔出手槍,手放在扳機上,結果就不小心射穿了自己的腿。他掙紮著忍住疼痛和丟臉,轉身過來面對攻擊者。他看到的是兩名中年女人,雙腳張開站穩,要是旁邊有樂隊,她們看起來就好像要開始跳一種奇怪的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