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03

我的職業生涯中認識很多有權勢的人物,但其中唯一真正具有天生權威感的,只有一個—他只要輕聲說句話,就可以把其他人壓下去。現在他就在走廊上,朝我走來,跟旁邊的刑事鑒識小組說他們得等一下:消防局想先把那些強酸抽出來,免得有人被化學物灼傷。

“不過呢,你們的塑料手套先別脫下來,”他建議道,“你們可以在走廊這裏,互相做個免費的前列腺檢查。”每個人都大笑起來,只有那些刑事鑒識小組的人沒笑。

那個有權威聲音的人,就是負責這個犯罪現場的兇案組隊長班·布瑞德利。他剛剛一直在樓下的經理辦公室,想找到經營這個旅店的混球。布瑞德利是個高大的黑人,五十出頭,雙手很大,身上穿了件褲腳反折的迪賽牛仔褲。他老婆最近說服他買了這件牛仔褲,指望他的形象更年輕一點,但結果希望落空。他自己說,這件褲子讓他看起來像是史坦貝克小說裏的角色—來自塵暴災害地帶的現代流民。

一如其他常出現在這類謀殺現場的警察,布瑞德利對於刑事鑒識專家沒什麽好感。首先,紐約市警局的刑事鑒識工作幾年前已經外包出去,於是這類索價昂貴的工作人員就開始出現在現場,身穿筆挺白色連身工作服、背後印著比方“刑事鑒識生物服務公司”的字樣。其次—而且令他忍無可忍的—是兩部以刑事鑒識工作為主題的電視節目爆紅,搞得這類鑒識人員全都自以為是名人。

“耶穌啊,”他最近曾抱怨,“這個國家還有哪個人不夢想要上真人秀的嗎?”

他看著這些想當名人的人員收拾起公文包型的迷你實驗室時,也剛好看到了我—默默靠墻站著,只是觀察,我好像有半輩子都是這樣。他沒理會那些找他的人,徑直朝我走過來。我們沒握手,不曉得為什麽,反正我們不來這一套。我甚至不確定我們算不算朋友—我向來都是局外人,幾乎任何你能想到的陣營,我都不在其中,所以我大概也沒資格評斷什麽。不過硬要說的話,我們都很尊重對方。

“謝謝你過來。”他說。

我點頭,看著他褲腳反折的牛仔褲和黑色工作靴,很適合充滿血和糞便的犯罪現場。

“你是搭什麽車過來的?牽引機嗎?”我問。他沒笑;班很少笑,他大概是你見過最撲克臉的人。但這不表示他沒有幽默感。

“你四處看過了吧,拉蒙?”他低聲說。

我的名字不是拉蒙,他明明曉得。但他也曉得,直到不久前,我還是這個國家最隱秘的情報單位裏的一員,所以我猜想他指的是拉蒙·賈西亞。拉蒙是聯邦調查局探員,他把美國的機密賣給蘇聯時,曾費盡千辛萬苦隱藏自己的身份—但是用來裝他偷竊文件的塑料垃圾袋上,卻印滿了他的指紋。拉蒙幾乎可以確定是史上最無能的間諜了。就像我老在說的,班其實有幽默感。

“是啊,看了一點,”我告訴他。“住在這個垃圾堆的人,你們查到些什麽了?她是主嫌犯吧?”

班可以隱藏很多事情,但他的雙眼藏不住驚訝的表情—一個女人?!

好極了,我心想,“拉蒙”反擊了。不過,布瑞德利是個冷靜的警察。“真有趣,拉蒙,”他說,想搞清我是真的發現了什麽,或只是故意語出驚人。“你為什麽這麽認為?”

我指出書桌上那半打啤酒,還有冰箱裏的牛奶。“哪個男人會這樣?男人會把啤酒拿去冰,讓牛奶放在外頭餿掉。再看看那些DVD—一堆浪漫喜劇,連一部動作片都沒有。你要不要出去問問,”我繼續說,“看這個破旅館裏有幾個男人會在垃圾桶裏面先套上垃圾袋?女人才會這麽做。而且她不屬於這種社會邊緣人的地方,無論她是扮演什麽角色。”

他思索我說的話,雙眼盯著我看,但是看不出他是否相信我的說法。我還沒來得及問,兩個年輕警探—一男一女—從消防局裝著有害化學物質的大桶後頭出現,兩人慌忙地停在布瑞德利面前。

“我們查到一些數據了,班!”那個女警說,“是有關房客—”

布瑞德利冷靜地點頭。“嗯,是個女人—說點我不知道的吧。她怎麽樣?”

我想他相信了我的說法。那兩個警察目瞪口呆,不明白他怎麽會曉得。到了明天早上,他們上司的傳奇將會變得更偉大。我?我想這家夥還真無恥—他就這樣眼睛都不眨地把功勞搶過去?我開始大笑。

布瑞德利匆匆看了我一眼,我本來以為他也要大笑響應,但是希望落空。不過他又把注意力轉回那兩名警察身上時,懶洋洋的雙眼似乎閃現著笑意。“你們怎麽知道房客是女人?”他問他們。

“我們拿到旅館的登記簿和所有房間的档案。”那個男警探康納·諾裏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