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泥犁煉獄(第2/8頁)

“哦?”魯班頭追問道,“卻是為何?”

馮慎道:“我於閑暇之時,嘗翻閱過幾部經卷,因而知曉些禪佛典故。昔時忉利天宮內,地藏菩薩曾對佛陀發下大願,所謂‘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佛陀感其大慈誠心,弘其大悲願力,故允地藏菩薩雖不以佛身現世,然功德卻與諸佛齊等。”

魯班頭似有所悟,“這‘不佛’二字,指的是地藏王?”

“正是”,馮慎點頭道,“那摩崖寺中所供奉的神祇,想來便應是地藏菩薩了。地藏菩薩憫恤五濁惡世,以千體應身度化閻浮。入道地獄,為幽冥教主,轄宰十殿閻羅,布化陰司萬鬼。故那不佛殿中塑著些鬼怪泥像,便也不足為奇。”

“真是這樣嗎?”魯班頭又道:“可那大小寺院我進過不少,也沒瞧著哪座廟裏擺著恁多小鬼啊。”

“確是不常見”,馮慎亦道,“然無獨有偶,在那巴蜀之地有座平都山,那山上有個酆都鬼城。那鬼城裏的惡鬼塑像,恐怕比摩崖寺中的還要多出幾倍。”

魯班頭咋舌道:“那得多瘆人哪……老弟你去過那裏嗎?”

“我不曾去,”馮慎搖頭道,“當初與唐氏兄妹閑聊之時,我曾聽他們提及。”

“唐氏兄妹?”魯班頭道,“哦,是那唐門少主和他妹子吧?不錯,他倆是當地人,所言多半不假……馮老弟你也真是,早這般說,我心裏也就沒那麽慌了。”

馮慎道:“酆都之事雖然不虛,然那摩崖寺內的境況卻為我之揣測。究竟是否如此,還需入寺查證後方能知曉。”

魯班頭聽罷,沒再說話,從腰間摸出那把短銃,低頭擺弄起來。

只見他先掏了些火藥、鉛丸,又混著油棉塞入前膛,最後拿根小細棍順膛口一捅,彈藥便被緊緊壓實。

瞧著魯班頭裝填得麻利,馮慎暗暗稱奇。“不想大哥對於火器,竟也這般嫻熟。”

“嗐,之前常跟兄弟們打野味,沒少搗鼓土銃子。”魯班頭說著,搖了搖從婁師爺那搶來的彈藥袋,“那姓婁的雖不濟,家夥什兒倒是挺全,這些夠打十來發了。”

“魯大哥,”馮慎提醒道,“咱們此次上山,當以打探虛實為主。不到萬不得以,莫與那寺中僧人生起沖突。”

“老弟放心,這點我有數!”魯班頭把短銃重新揣好,“那夥和尚若有歹意,咱憑著拳腳自能對付。這把短銃子,主要為了防邪物。”

馮慎怔道:“邪物?”

“是啊,”魯班頭道,“對泥像之事,老弟不也是沒拿準嗎?我聽說鬼怪最怕火器,到時候也甭管那些有的沒的,只要瞧著不對,就他娘的一銃子轟過去。嘿嘿……先提前裝好,省得用時來不及。”

不覺間,二人已橫渡錯水,再往前去,便是延綿起伏的丫髻群峰。魯班頭大致估了個方向,引著馮慎繼續前行。

飛馳在山腳之下,馮慎不時往遠處打量。只見那嶺間青黛披蓋,山腰雲霧罩遮,煙樹蒼柏,濃凝一派。若非林中那簇簇紅楓,勢必讓人錯感秋霜未至。其時日漸西斜,山風拂掠,便聞松濤浩蕩。千梢晚搖,萬針蕭瑟,隱約有數翼翔沉,是為飛鳥頡頏。

“好一處結廬潛修的佳境,只不知這幽幽峰嶺中,蘊蓄著血淚幾多。”馮慎暗嘆一聲,兀自馭馬不提。

沿途奔來,二人也見得不少丘坳上修有道家宮觀,然無一不是蛛結塵蔽、荒草萋蕪。路旁荊叢裏,偶爾能瞧著件汙穢皴皺的道袍,幾只鼬鼠爭嬉其上,早將那偏衽飾襞,撕扯成綹綹條條。

馮慎又是一嘆,記起了村中婆婆之言。如今親見這道門凋敝,想來那和尚趕跑道士之事,也多半不假了。

正思量著,胯下逾雲一縱,躍過了橫生在道路中的一根粗藤。馮慎沒防備,上身被帶的往後一仰,險些跌下鞍去。

“馮老弟,”魯班頭道,“再往前走,山勢就越發陡峭,你可得騎穩當些哪!”

“嗯。”馮慎忙夾緊馬腹,目視前方,不敢再度分神。

果如魯班頭所說,愈朝前去,路便愈是崎嶇。行到後來,山道陡然彎拐,延伸至迎頭一座巍峨的孤峰。擡眼望去,那峰仿佛受過巨斧劈砍,自頂往下裂為一線,谷罅渾然,屏隘天成。兩側峻巖突兀,宛如犬齒相錯,將原本丈余寬的路面,生生夾成了羊腸。

二騎見狀,也只得首尾相接、緩速慢行,一前一後地由谷口進入。

好在這峽谷不深,約莫一盞茶的光景,前路又豁然開闊。走出谷後,馮慎仍感喟不已。從此處登頂,皆經由這峽塹而過。若置於通衢大邑,此峽定成一處兵家必爭的險要雄關。

“馮老弟,”魯班頭勒住馬道,“咱們到了!”

“到了?”馮慎怔道,“怎瞧不見寺院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