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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這段話聽起來毫無條理,而且不得要領,一開始我都覺得布拉德肖根本就不屑於理會。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這麽想也沒錯,因為他只是聳了聳肩膀說道:“這他媽的有什麽關系?”

“哦,實際上這關系很大。”我能感覺到自己熱血上湧,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我們是想請求您收手。停止。您已經得到了爵士封號,家財萬貫。您現在對國家也還負有責任,就和十二年前您負的責任一樣。所以,請您離開巴爾幹吧,別再去攪和塞族人的事,別再去中非挑撥事端,別再賒賬賣給他們大把大把的槍支彈藥,別再想著發戰爭財,要不是因為您和那些與您同樣心思的人插手幹預,這些戰爭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生。您是個英國人。您口袋裏揣著的零錢比我們大多數人一輩子能掙到的錢都多。停手。停下來吧。我們的要求僅此而已。時代不同了。我們再也不玩那樣的遊戲了。”

有那麽一會兒,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打動了他。因為他把昏暗的目光轉向我仔細打量著,仿佛覺得此人“到底還是個值得收買的對象”。緊接著,他眼中的興趣一閃而滅,又變成了百無聊賴的神情。

“布拉德肖,我可是在代表你的祖國和你談話,”這回我真的動氣了,“看在基督的分上,你到底還想得到些什麽?你難道連一絲一毫的良心都沒有嗎?”

我下面要轉述給你的布拉德肖的回答,和我當時整理出的文字記錄分毫不差,因為我應伯爾的要求在夾克口袋裏偷偷塞了一台錄音機,而布拉德肖拉鋸般的鼻音確保了極佳的錄音效果。我還要把他的嗓音描述給你,能寫得多準確就寫多準確。他說起英語來仿佛是在說一門外語,但事實上他只會這一種語言。照我兒子阿德裏安的說法,布拉德肖說話的方式應該叫做“糊話”。那是一種隨隨便便的貝爾格萊維亞地區倫敦土話,單數復數形式不加區分,體現語言正式性的代詞幾乎全部舍棄不用。自然,這種語言也是有一套詞匯的:上升不說上升,而要說“攀升”;說到機會,一定要再帶上一個“時間窗口”;但凡出了點大小事情,必然都要用“聳人聽聞”來形容。這語言還帶著一種學究氣的“不準確”,旨在將其與平民百姓的用語區分開來,因此諸如“as for you and I”196之類的精妙用法也就解釋得通了。不過即使當時沒帶錄音機,我總覺得我也能牢牢記住每一個字,因為他那段話就像是在晚間響起的戰爭呐喊——來自那個我正打算拋在身後的世界。

“抱歉啊,”他開口說道,首先這三個字就是謊言,“你這是在指望打動我的良心,我理解得沒錯吧?好。行。我來給你個聲明,供你記錄在案。好不好?聲明現在開始。第一點。其實只有這一點。我他媽才不在乎呢。我和其他人的區別是,本人敢作敢當。要是一群黑鬼——對,我說的黑鬼意思也就是黑鬼——要是明天這群黑鬼拿著我賣的玩具開槍對射,死個精光,而我能撈它一大筆,那對我來說就是好消息。因為就算本人不賣東西給他們,別的人也照樣會賣。這道理政府以前可是明白的。要是政府心軟了,那活該它們倒黴。第二點。知道那幫賣香煙的小子如今在幹什麽嗎?把毒得厲害的香煙賣給有色土人,跟他們說那玩意能叫人興奮,還能治感冒。賣香煙的小子們在乎個屁啊?他們有誰會在家精神崩潰,就因為那幫土著人大批大批得肺癌?才他媽不會呢。他們這是在搞創意營銷,沒別的。再說毒品吧。自己別吸不就得了。用不著那玩意兒。管他呢。要是一個願賣,一個願買,我的建議就是閃開些,讓他們比比誰命長,祝他們好運。就算他們沒被毒品弄死,也會被大氣毒死,要不就是被全球變暖烤死。英國啊,你剛才說。實話告訴你,本人很為它自豪。也很為我們的學校197自豪。大英帝國的臣民嘛。我們繼承的恰好就是這個傳統。誰要是敢擋我的路,我就廢了他。要不就是他廢了我。紀律這玩意也很合本人的意。秩序。在教室裏,在受教育的時候,本人就擔負起了自己的責任,要在外國人最擅長的領域把他們打垮。還以為你們這幫人也一心要幹成這事呢。搞錯了啊,看來是。溝通失敗了啊。我在乎的是生活的品質。這輩子的生活。其實就是標準。是個老詞了。去他的。這些個標準。自負的家夥,你肯定在想。沒錯,我是很自負。去你媽的。我就是法老,怎麽著?如果我建成這座金字塔得讓幾千個奴隸送命,這就是自然規律。如果別人能讓我為了他們的金字塔送命,那算他們厲害。知道我的地窖裏有什麽嗎?鐵環。生了銹的鐵環,是造這座房子時嵌在墻壁裏的。知道是幹什麽用的嗎?奴隸。這也是自然規律。這座房子原來的主人——建造這房子的人——那家夥出了錢,把他的工匠送到意大利去學手藝——那個人有奴隸,奴隸就住在這座房子的地窖裏。以為今天就沒有奴隸了?以為資本就不需要依靠奴隸?耶穌基督啊,你他媽開的是家什麽店?本人一般不談什麽哲學,可本人也不愛聽別人說教。不吃這一套,明白嗎?在我的地盤上不行,謝謝。聽了讓我生氣。我這人不容易生氣,我的冷靜可是出了名的。不過本人對自然規律可是有一套看法:本人讓別人有活幹,本人就得拿到自己的那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