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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來。她的眼睛充滿愉悅的光彩。“塔蒂亞娜的父親太過重要,無法存在。”她說,“他控制了整個蘇聯,但他不存在。別人逮捕她的時候,她的父親會作好安排,讓她恢復自由。他不存在,但每一個人都怕他。塔蒂亞娜也不存在。”她又加上一句,“這裏只有亞莉珊卓。”

“塔蒂亞娜的母親呢?”

“她被處罰了。”亞莉珊卓平靜地說,她告白的對象是墻上的聖像,而不是史邁利,“她不順從歷史。也就是說,她相信歷史走錯了方向。她犯錯了。人不應該嘗試改變歷史。只有歷史能改變人。我想要你帶我走,拜托。我想離開這間療養院。”

她兩手狂亂地互鬥,但仍對著聖像微笑。

“塔蒂亞娜見過她的父親嗎?”他問。

“一個小個子的男人常常看著孩子們上學。”她回答說。他等待著,但她沒再多說什麽。

“然後呢?”他問。

“從車裏。他會搖下車窗,但他只看著我。”

“你也看著他嗎?”

“當然。不然我怎麽會知道他在看我?”

“他長什麽樣子?他的態度呢?他微笑嗎?”

“他抽煙。放輕松,如果你想的話。費莉希狄院長偶爾也喜歡抽根煙。嗯,這很自然,不是嗎?抽煙能鎮靜自我,我聽說。”

她按下鈴;伸出手,按了長長的一聲。他又聽見費莉希狄院長鑰匙的叮當聲,從回廊朝他們走來,她的腳步聲在門前暫停,打開門鎖,聽起來和世界上的任何一所監獄一樣。

“我想坐你的車離開。”亞莉珊卓說。

史邁利付錢,亞莉珊卓看著他在燈光下一張張數鈔票,和安東叔叔的做法一模一樣。或許是因為意識到有麻煩,費莉希狄院長阻斷亞莉珊卓專注凝神的視線,狠狠地盯著史邁利,仿佛她懷疑他行為不端似的。亞莉珊卓陪著他走到門邊,幫助貝緹杜德修女開門,然後非常時髦地握著史邁利的手,擡起手肘前伸,屈下前膝。她想要親吻他的手,但貝緹杜德修女不讓她這麽做。她看著他坐進車裏;她開始揮手;車一開動,他就聽到她近在耳邊的尖叫聲,看見她想要打開車門,與他一起上路。但貝緹杜德修女抓住仍然尖叫不已的她,往後拉進房子裏。

半個小時之後,在圖恩上周觀察格裏高利耶夫造訪銀行的同一家咖啡館裏,史邁利將早已準備妥當的信交給托比。格裏高利耶夫必須把信交給克拉斯基,今晚或其他約定的會面時間。

“格裏高利耶夫想要在今晚投誠。”托比反駁說。

史邁利大聲怒斥。他這一生從未如此,大聲怒斥。他的嘴張開,大聲怒斥,整個咖啡屋都為之震驚——吧台女侍從征婚廣告中擡起頭,角落裏的四個牌友,至少有一個轉過頭來。

“還不行!”

接著,為了顯示他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心平氣和地再說一次:“還不行,托比。原諒我,還不行。”

史邁利通過格裏高利耶夫送給卡拉的信,沒有副本存在,或許史邁利原就有意如此,但信的內容倒無太大疑問,因為就這種卡拉喜歡稱之為施壓的藝術而言,卡拉自己就是個內行。史邁利會羅列赤裸裸的事實:亞莉珊卓是他的女兒,她已死的母親有反蘇聯傾向;他佯稱她是秘密情報員,以非法的手段安排她離開蘇聯;他盜用公家的錢與資源;他策劃了兩起謀殺,或許也導致了基洛夫被處死,一切都只為了保護他的犯罪計劃。史邁利會指出,這些歷歷事證已然足夠讓卡拉在莫斯科中央的地位岌岌可危,必遭同僚的清算;倘若這一切果然發生,她女兒在西方的未來——她持偽造身份證居留——將極不確定,至少可以這麽說。沒有金錢來源,亞莉珊卓會終生流放,貧病交加,從一家公立醫院轉到另一家公立醫院,沒有朋友,沒有文件,名下也沒有一毛錢。最糟的情況是,她可能會被送回蘇聯,面對她父親仇敵的無情報復。

威脅之後,他施以利誘,就像二十年前他在德裏提供給卡拉的條件一樣——保全自己,到我們這邊來,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們就給你一個家。精彩回放,索爾·恩德比後來說,他喜歡用運動作比喻。史邁利答應給卡拉豁免權,讓他不致作為瓦拉狄米爾謀殺案的共犯而遭起訴;而恩德比從德國聯絡處得到的消息也證實,他在奧圖·萊比錫的謀殺案也有豁免權。毫無疑問,史邁利也保障了亞莉珊卓在西方的未來——醫療、照護,如果必要的話,也提供國籍。他是否故技重施,就像他以前在德裏所做的一樣?他是否訴諸卡拉的人性——現在已如此清楚呈現的人性?他是否增添了一些高明的調味料,用以減輕卡拉的羞愧,而且也了解他的自尊心,讓他不致采取自我毀滅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