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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比回到咖啡館,坐在史邁利身邊,點燃一根小雪茄。史邁利可以感覺到,他像狗剛追完獵物一樣興奮顫抖。

“格裏高利耶夫照舊領了一萬。”他說,他的英文變得有些草率,“和上禮拜一樣,也和上上禮拜一樣。我們拍到了,喬治,全部的場景。小夥子們很開心,女孩們也是,喬治。我是說,他們真是太神了。絕對是最頂尖的好手。我從來沒有這麽強的團隊。你對他有什麽看法?”

史邁利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笑了起來。

“他一定很怕老婆。”他贊同地說。

“好人一個,知道我的意思嗎?很講理。我想他的行為也會很合理。這是我的看法,喬治。那些小夥子也這樣想。”

“格裏高利耶夫夫婦離開這裏之後去哪裏?”

一個尖銳的男聲打斷他們:“賈可比先生!”

但那只是廚師端著一杯杜松子酒來祝托比健康,托比也回敬。

“在車站的餐廳吃午飯,第一流的。”他繼續說,“格裏高利耶娃吃豬排和薯片,格裏高利耶夫吃牛排,一杯啤酒。他們可能也會喝幾杯伏特加。”

“午餐之後呢?”

托比神采奕奕地點點頭,仿佛這個問題不言自明。

“當然,”他說,“他們是到那裏去了,喬治,打起精神。那個家夥一定會屈服的,相信我。你沒有像那樣的老婆。而且娜塔莎是個可愛的孩子。”他壓低聲音,“卡拉是他的飯票,喬治。你總是不了解這些簡單的事。你想她會讓他放棄那間新公寓?奔馳?”

亞莉珊卓的每周訪客抵達了,總是同一天,總是相同的時間,在星期五的午休時間之後。一點鐘吃午飯,星期五總是吃冷肉配薯片,加上蘋果派,或者是梅子派,視季節而定。但她沒辦法吃,有時她會表演一場嘔吐,或沖進廁所,或叫費莉希狄來,用最下流的言語抱怨食物的品質。這招每次都能惹惱她。宿舍一向以自家種植的水果自豪,而且費莉希狄辦公室裏的宣傳小冊也有許多水果、花卉的照片,和阿爾卑斯山的溪泉山景相提並論,仿佛上帝,或修女們,或盧迪醫生,是專為病人種植了這一片富饒之地。午餐之後是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而在星期五,這就是亞莉珊卓最難熬的一段時間,一整個禮拜裏最難熬的時間。她必須在白色的鐵床上,假裝放松,事實上卻暗自向所有能幫她的神祈禱,希望安東叔叔被車碾過,或心臟病發,或最好是不再存在——與她自己的過去,她自己的秘密和她自己的名字,塔蒂亞娜,一起塵封。她想起他那副無邊眼鏡,想像自己用眼鏡戳進他的頭,從另一邊抽出來,挖出他的眼睛,這麽一來,他就不能再用濕漉漉的目光看著她,而她,可以直直地穿透他,看見外面的世界。

此刻,休息時間終究還是結束了,亞莉珊卓穿著她最好的衣服,站在空蕩蕩的飯廳,穿過窗戶,望向小屋,兩個照料瑣事的姐妹刷洗著瓷磚地板。她覺得想吐。粉碎,她想,在你那愚蠢的腳踏車上摔個粉碎。其他的女孩也有訪客,但其他訪客都是星期六來,而且沒有人有安東叔叔,甚至連男人都很少,大多都是虛弱的姑姑阿姨,以及隨侍在側、無聊至極的姐妹們。而且,沒有人能到費莉希狄的書房坐下,關上房門,等候訪客單獨現身。這是亞莉珊卓和安東叔叔享有的特權,貝緹杜德修女不厭其煩地一再強調。但亞莉珊卓很願意把這些特權,和一些其他的特權,拿來交換安東叔叔永遠不再造訪。

小屋的大門打開了,她刻意讓自己全身戰栗,兩手不停搓著手腕,仿佛看見老鼠、蜘蛛,或赤裸的男人在挑逗她。一個穿著棕色西裝的矮胖人影,騎著腳踏車滑下車道。他不是天生的單車手,她可以從他的小心翼翼中分辨得出來。他並非自遠方騎著腳踏車前來,也沒帶來任何一絲外界的氣息。有時天氣像烤箱一般熱,但安東叔叔沒流汗,也沒被烤焦。有時下著大雨,但安東叔叔抵達門口時,身上的雨衣和帽子很少淋濕,他的鞋子也從不沾染泥濘。只有當暴風雪紛飛時,例如三個星期前,或者幾年前,死寂的城堡堆上幾米厚的積雪,安東叔叔看起來才像是真實世界裏活生生的人物:他穿著厚重的及膝長靴,禦寒外套和毛皮帽,繞過松樹,蹣跚走上小路,他從她未曾提及的記憶裏走了出來。而當他抱著她,叫道:“我的小女兒!”把大手套放在費莉希狄擦得晶亮的桌上時,她感覺到澎湃潮湧的血緣情感,希望自己在接下來的幾天都能忍住不微笑。

“他是這麽溫暖。”她用僅有的一點法文對貝緹杜德修女傾訴,“他抱著我,像抱著朋友!為什麽大雪會讓他變得如此溫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