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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這個時機去度假,可真是他媽的怪異,對不對?”恩德比暴跳如雷地說。當他接獲這個情報時,幕僚也傳來一大串超時工作、差旅時間、耽誤社交活動津貼等等抱怨。然後,他突然想起來,說:“噢,我的天哪,他是去看他那個婊子女神!他的麻煩難道還不夠嗎?單手就可以對付卡拉啊?”不知為何,這段插曲惹惱了恩德比。他一整天都暴怒不安,當著所有人面辱罵科林斯。外交官出身的他,極看不起抽象的事物,雖然他自己也免不了要常寄情其中。

那幢房子矗立在山丘上,周遭光禿禿的榆樹叢行將枯萎。花崗石的建築非常宏偉,但山形屋頂已開始崩塌,疊摞的屋瓦像是搭在樹頂上的破舊黑色帳篷。屋前占地甚廣的暖房已荒廢;順著山谷而下,是傾圮的馬廄和乏人照料的菜園。山丘鋪滿橄欖綠的矮樹叢,以前曾是防禦的山丘堡壘,“哈利的科尼什重鎮。”她這樣說。在山丘之間,迤邐著海岸線,這天早晨,在低垂的雲層下,大海堅硬如板巖。出租車載他開上顛簸的山路,是一輛像戰時參謀車的老“漢柏”。這是她度過童年的地方,史邁利想,也是她接納我的地方。車道坑坑窪窪,倒臥的樹幹像黃色的墓石,散落兩旁。她會在主屋裏,他想。他們一起來度假時,會住在山巔的小屋,但她獨自回來時,就住在主屋,她未婚時所住的房間裏。他告訴司機不用等他,然後開始朝大門走去。他踩著他的倫敦鞋,小心翼翼地避開水坑前進,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坑上。這不再是我的世界了,他想,這是她的,他們的。他善於觀察的眼睛掃過建築正面的許多扇窗戶,希望能瞥見她的身影。她會到車站接我,只是搞混時間,他想像著,只是無心之過。但她的車停在馬廄裏,晨霧的痕跡猶存,他還在付出租車費時就發現了。他按下門鈴,聽見她踏在火石板上的腳步聲,但來開門的是崔曼達太太。她領他進了客廳——吸煙室,起居室,會客室,他永遠也搞不清楚。柴火正旺。

“我去請她。”崔曼達太太說。

至少我不必和瘋子哈利討論共產黨,等候時史邁利想。再不然就是說應該逼得那些該死的罷工者走投無路,全部槍斃,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們的服務精神都到哪裏去了?諸如此類十分怪異而他自己卻深信不疑的念頭。

她要家人避開,他想。

他從燃燒的柴煙裏聞到蜂蜜的味道,一如往常,令他懷疑味道是從哪裏來的。是家具上打的蠟?或者,是在地下墓穴的某處,有一間蜂蜜室,就像有槍械室、漁具室、雜物房以及——就他所知——情愛室一樣?他尋覓著以前掛在壁爐上方那張描繪維納斯生命中一景的提埃波羅64畫作。他們賣掉了,他想。每次他來,就會發現收藏裏又少了一件珍品。哈利到底把錢花到哪裏去了,這是每個人心裏的疑問——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用在房子的維修上。

她穿過房間,向他走來。他很慶幸,是她走來,而不是他走過去,否則他一定會被屋裏的什麽東西絆倒。他口幹舌燥,胃裏像吞了一大團仙人掌;他不希望她靠近自己,突然之間,她的真實存在令他無法負荷。她看起來很美麗,頗有凱爾特65風情,一如往常地翩然而至,一路行來,她的棕色眼睛凝望著他,探索他的心緒。她親吻他的唇,把手指放在他的頸背,支配著他,海頓的陰影像一把劍落在他倆之間。

“你沒想到要在車站帶份報紙過來,對不對?”她問,“哈利又把報紙停掉了。”

她問他吃過早餐沒,他撒謊說吃過了。也許他們可以一起散個步,她建議道,仿佛他是個想看看這片地產的人。她帶他到槍械室,翻箱倒櫃地找合適的靴子。靴子有的亮得像板栗,有的卻似乎永遠潮濕不幹。海岸步道沿著海灣,向兩個不同方向延伸。哈利定期會拉起帶倒鉤鐵絲的圍柵,阻斷步道,並掛上“地雷危險”的告示。哈利為了爭取搭建營地的許可,和議會展開無休無止的奮戰,而議會的否決,有時會令他憤怒抓狂。他們選擇朝北順風而行,她挽著他的手臂,側耳聆聽。往北的路較彎曲,但往南走,有大片僅容一人通過的金雀花叢,他倆就必須一前一後地分開走。

“我要離開一陣子,安恩。”他說,盡量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我不想在電話上告訴你。”這是他作戰時的聲音,聽到自己用這樣的聲音講話,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白癡。“我要去勒索一個深陷愛河的人。”他應該這麽說的。

“是為了某些特別的事離開,或者只是為了離開我?”

“我有工作要做,必須出國一趟。”他說,他仍然努力想擺脫英勇飛行員的角色,卻未成功,“我想,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該到水濱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