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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那裏調情!”屋內的聲音命令道,“放開她,不論你是誰。”

颯颯的聲響緩緩接近,史邁利向前越過希蕾莉,對著門裏說話。“康妮,是我。”他說。再一次,他的聲音盡可能表現出最大的善意。

首先出現的是一群小狗——一共四只,可能是惠比特犬——非常快速地沖出來。接著是一只臟兮兮的雜種狗,活力充沛地直沖到陽台,跌倒在地。此時,門顫抖著打開到極限,出現一位體型龐大如山的女人,身體靠著一對木制的粗大拐杖支撐著,但她的手似乎並未握在杖上。她的一頭白發剪得短短的,像個男人似的;而那對水汪汪、非常銳利的眼睛,嚴厲地瞪著他。她打量他良久,事實上是好整以暇仔細打量——他一本正經的臉孔,他寬松的西裝,在他左手搖晃的塑料提袋,他溫順地等待許可的神態——這給了她近乎帝王的權勢來淩駕他,她的靜止不動,她困難的喘息,她的殘障狀態,都只有讓她的力量更加強大。

“噢,哎呀呀,”她大聲說,依然注視著他,吐出一口蒸汽,“真嚇了一大跳。你真該死,喬治·史邁利。你真該死,還有那些幫你做事的人也都該死。歡迎到西伯利亞來。”

此時,她露出微笑。她的微笑如此出乎意料,如此清新,如此孩子氣,幾乎把先前的一連串詢問都一掃而空。

“你好,康。”史邁利說。

她的眼睛,盡管微笑著,仍然定定地看著他。那雙眼睛像新生兒般蒼白。

“希兒,”最後她說,“我說,希兒!”

“嗯,康?”

“去喂那些小狗吧,親愛的。喂完之後,就去喂臟兮兮的小山雀。讓那些畜生吃個夠。做完之後,就去混拌明天的飼料。如果全部都做完了,就帶一個無痛的兇器來,好讓我收拾這個礙眼的東西,早點送他上天堂。喬治,跟我來。”

希蕾莉微笑著,但似乎無法移動,直到康妮用手肘輕輕碰她,催她走開。

“走啊,親愛的。現在他已經沒什麽可以替你做的了。他盡力而為,你也是,天知道,我也一樣!”

這是一間白晝與黑夜並存的房子。房間中央的松木桌上,散置著吃剩的吐司和一罐“馬密特”醬料,一只舊油燈搖曳著昏黃的光線,讓周圍益顯陰暗。藍色的雨雲,在夕陽的綴飾之下,熠熠生輝,映滿房間另一端的法式窗。跟著康妮舉步維艱地前行,史邁利逐漸了解,這間原木房間就是全部了。這是辦公室,有張頂蓋可以卷起來的寫字台,放著支票和跳蚤粉;這是臥室,有張雙人銅床,枕頭間躺滿填充的動物玩偶,宛如死去的士兵;這是客廳,有康妮的搖椅,和碎裂的藤沙發;這是廚房,煤球在圓柱桶中燃燒;而處處清理不盡的垃圾,則是年華老去的裝飾品。

“康妮不回來了,喬治。”她蹣跚走在他前面,“野馬嘔心瀝血,死而後已;老笨蛋皮靴高掛,金盆洗手。”走近搖椅,她困難地轉動龐大的身軀,將背靠到椅上。“所以,如果這是你來的目的,你可以告訴索爾·恩德比,叫他好好想一想。”她朝他伸出手臂,他想她可能是要他吻她吧。“不是這樣,老色鬼。扶著我的手。”

他照辦,讓她坐進搖椅裏。

“那不是我來的目的,康。”史邁利說,“我不是來追你的,我保證。”

“有一個很好的理由——她快死了。”她堅定地說,似乎沒注意他的感嘆聲,“該把老笨蛋送進碎紙機了,還有那些輝煌時光。吸血鬼醫生想愚弄我。因為他是個懦夫。支氣管炎。風濕症。天氣的影響。鬼話連篇,全都是。其實是死亡,這才是我受折磨的原因。手指和腳趾受到的系統性侵犯。你袋子裏裝的是酒嗎?”

“對,沒錯,是酒。”史邁利說。

“好家夥,讓我們痛飲一場吧。邪惡的安恩近來如何?”

在排水板上,一大堆待洗的東西之中,他找出兩只杯子,倒進半杯酒。

“春風得意吧,我猜。”他回答說。

他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遞給她一杯酒,回報她對他來訪的欣喜歡迎。她用戴著露指手套的雙手握住酒杯。

“你猜,”她回應道,“希望你還能猜。猜她在做什麽是你該做的。否則你就該在她的咖啡裏加玻璃粉。好了。你要幹什麽?”她一口氣說完,“我從來沒看過你做任何事是沒有理由的。幹杯!”

“幹杯,康。”史邁利說。

為了喝這口酒,她必須把整個身子往前傾,貼近酒杯。她巨大的頭在油燈的燈光中晃動,他知道,因豐富的經驗,他知道,她說的一點都不假,她的肌肉已出現死亡的斑斑白跡。

“來吧,喝完吧。”她以最嚴厲的語氣命令道,“我不確定我是不是能幫你,注意。我們分開之後我發現了愛。荷爾蒙打亂了,尖牙利齒也軟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