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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恐怕並不是。”史邁利說。

“內政部嗎,先生?”

“唉,也不是內政部。”史邁利一面說著,一面和善地搖搖頭,讓他看起來與莫戈特洛依德先生的不知所措有些相同味道。

“我的上司很擔心媒體,史邁利先生。”督察長把頭探進廂型車,說,“他們好像已經上路了,先生。”

史邁利迅速地爬出車子,兩人在林陰大道上面對面站著。

“你真的太仁慈了,”史邁利說,“謝謝你。”

“榮幸之至。”督察長說。

“你該不會剛好記得,粉筆是放在哪一個口袋裏的吧?”史邁利問。

“大衣的左口袋。”督察長有些驚訝地回答。

“那麽,對他的搜身——你能否再次告訴我,你們的看法究竟是如何?”

“他們沒有時間,或者不想把他翻過來。他們跪在他身邊,搜尋他的皮夾,抽出他的錢包。散落了一些東西,正如我們在現場所見。但他們已拿到足夠的東西了。”

“謝謝你。”史邁利再次道謝。

片刻之後,他輕快地消失在樹林間,肥胖的體型顯然並未限制他行動的速度。督察長揚起手電筒,照亮史邁利的全臉。他遲至此時才這麽做,完全是審慎衡量之後的結果。對這位傳奇人物以專業眼光熱烈地一瞥,只為了年老時可以告訴兒孫:特務頭子、當時已退休的喬治·史邁利,如何在某一夜現身林間,檢視一具死狀甚慘、曾是他手下的外國人的屍體。

事實上,那根本不是單獨的一張臉,督察長回想。在手電筒由下往上,間接的照明下,你看見的並不是一張單獨的面孔,而更接近於各式各樣的臉孔。更接近於各種不同年齡、不同人、不同努力的組合,甚至——督察長想——是不同信仰的組合。

“我所見過最好的。”不久以前,曾經是督察長上司的老孟德爾,幾杯酒下肚之後這樣對他說。孟德爾現在已退休了,和史邁利一樣。但孟德爾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而且他不喜歡特務,和督察長不相上下——他們大多是裝腔作勢的外行人,只會誤入歧途。但史邁利並非如此。史邁利不一樣,孟德爾說。史邁利是佼佼者,是孟德爾所曾見過最好的一個,而且,老孟德爾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一座大修道院,督察長最後認為。這就是他,一座大修道院。下一次,在他的時機來臨時,他就會在任務中表現出這樣的精神。一座大修道院,融合各種沖突、年代、風格與信念。督察長越深入思考,就越喜歡自己的這個比喻。回家之後,他要先試驗一下,說給妻子聽:人就像上帝的建築,親愛的,在歲月手中脫胎換骨,隨著自己的努力與變化,呈現出無限的可能性……但就在此時,督察長伸出了自制的手,終止了自己辭藻華麗的想像。也許並非如此,他想,畢竟,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有點兒好高騖遠了,親愛的朋友。

另外還有一件事,同樣令督察長難以忘懷。稍後,他對老孟德爾提及此事,當時他還和老孟德爾談到許多事。濡濕。他一開始並沒有認為那是露水——因為如果是露水,為何督察長自己的臉上滴水未沾?那不是露水,也不是哀傷,如果他的預感正確的話。這是偶爾曾發生在督察長身上,也偶爾會發生在小夥子(即使是最強悍的小夥子)身上的情況,它會悄悄地襲上他們,督察長像只老鷹般地留心這種事。但這通常都是因為跟孩子有關的案子,沒來由、無預警地穿透你的心——兒童虐待、暴力攻擊、幼兒性侵害。你不會崩潰、捶胸頓足或做出其他戲劇化的舉動。不會。你只會在無意間撫著臉時,發現臉已濡濕,而你會質疑,基督究竟為了什麽見鬼的原因而死,如果他真的曾死去的話。

當你出現了這種情緒時,督察長也有些毛骨悚然地告訴自己,你最好是放自己幾天假,帶妻子到馬爾蓋特14,否則,在你真正弄清楚情況之前,你就會發現自己言行暴躁,極難相處。

“警官!”督察長大聲吼叫。

留著胡須的警官隨即出現在他面前。

“打亮燈,恢復原狀。”督察長命令道,“請哈洛斯督察到上面來負責執行。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