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河灣(第2/8頁)

傑裏這時已察覺邁司特帶有白蘭地酒味,喝再多咖啡也隱瞞不了。傑裏猜想,他一定是喝了很久卻無法灌醉自己。

“威斯特貝先生?”

“什麽事,老兄。”

邁司特伸出一手。

“老兄,我想跟你握手。”

他一手伸在兩人之間,拇指向上。

“為什麽?”傑裏說。

“我希望你能表達歡迎之意,先生。美利堅合眾國剛提出申請,希望加入二流國家俱樂部。據我了解,貴國在這個俱樂部擔任主席、會長,也是資格最老的會員。握手啊!”

“很榮幸能歡迎你加入。”傑裏說,順從少校的意思與他握手。

少校立刻報以燦爛的微笑,帶有虛假的感激之情。

“你真是太客氣了,威斯特貝先生。只要是能為你服務得更周到,請有話直說。如果你想租下這個地方,只要提出個合理的數字,我們馬上答應。”

“送點蘇格蘭威士忌,其實就夠了。”傑裏說著齜牙咧嘴笑得僵硬。

“在下榮幸之至。”邁司特說,尾音拖得很長,宛如出了一記緩拳,“出自內心深處,是的,先生。”

邁司特留給他半瓶從櫥櫃取出的珍寶威士忌,以及幾本過期的《花花公子》。

“這些東西,是給懶得伸出尊手幫忙的英國紳士使用。”他以告密的口氣說明。

“設想真周到。”傑裏說。

“我幫你把信寄回家給媽媽。女王最近可好?”

邁司特並未上鎖,但當傑裏測試門把時,卻發現已經鎖上。俯視機場的窗戶裝上雙層毛玻璃。跑道上有飛機起降,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傑裏心想,原來他們想更勝一籌的做法是這樣,在隔音間裏,透過毛玻璃,機器伸手可及。而他們也因此敗下陣來。他喝著酒,感覺麻木。就這樣結束了,他心想,就這樣了。他下一步怎麽走?查理·馬歇爾的老頭?上山找撣族人,與將軍的保鏢稱兄道弟?他等著,不成形的思緒在腦海推擠。他坐下,然後躺在沙發上,小睡一會兒,怎麽想也想不出睡了多久。他忽然被罐頭音樂驚醒,偶爾穿插居家智慧雋語。請某某上尉到某地。擴音器一下子廣告高等教育。一下子是洗衣機大減價。一下子是祈禱。傑裏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被火葬場般的寂靜與音樂搞得心神不寧。

他走向房間另一邊的窗戶,腦海中,麗姬的臉孔在他肩膀旁上下浮動,如同以前的孤女一樣,可惜昔日光景不再。他繼續喝威士忌。早知道在卡車上補眠才對,他心想。平常應該多睡一點。睡到自然醒,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老弗害的。他的手在發抖。天啊,你看看。他想起陸克。是該一起出去大喝一場了。要是他沒被子彈射穿屁股,現在應該到家了。該讓腦筋稍微休息一下了,他心想。然而有時腦筋硬是自動轉個不停。轉得太厲害了,說真的。他嚴肅告訴自己,應該綁起來才對。唉。他想起了瑞卡度的手榴彈。趕快,他心想。快,快作個決定。接下來到哪裏?現在要找誰?別問為什麽。他的臉又幹又熱,手心冒汗。眼睛正上方的頭部痛了起來。可惡的音樂,他心想。可惡又可惡的世界末日音樂。他四下張望,想找出開關,這時看見邁司特站在門口,一手握著信封,雙眼裏卻毫無一物。傑裏閱讀信號。邁司特再度撐在椅子扶手上。

“兒子,回家吧。”邁司特以平板調說,嘲笑自己的南方口音,“直接回家。別貪圖兩百塊,那還得經過此地。表親會送你搭飛機到曼谷,再從曼谷立刻返回英國倫敦,我重復,不是安大略省的倫敦,班機由你自由決定。絕不能回香港。絕對不準!不行,長官!任務完成。圓滿完成,感謝你。女王感激不盡。所以趕快回家吃晚餐,我們準備了去皮玉米碎粒和火雞,還有藍莓派。照這樣看,你的上司是一群娘娘腔,老弟。”

傑裏再看一遍。

“飛機幺幺洞洞飛曼谷。”邁司特說。他把表面戴在手腕內側,讓時間變成個人機密。“聽見了沒?”

傑裏露齒笑。“抱歉,夥計。我看書速度比較慢。謝謝你。用了太多難字。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對了,我有東西留在旅館。”

“我的手下悉聽尊便。”

“謝謝你,如果你不在意,我不願動用官方關系。”

“隨你便,長官,隨你便。”

“出大門後,我自己叫出租車。一個小時來回。謝謝。”他再度道謝。

“該道謝的人是我。”

沙拉特出身的人,臨別時懂得使出這招。“留在這裏,應該沒關系吧?”他邊問邊朝邋遢的打字機點頭。他的打字機放在邁司特的IBM高爾夫球型打字機旁。

“長官,我們會以最珍貴的物品看待。”

若是邁司特稍費心思,當時多看傑裏一眼,看出傑裏目光中的心機,或許會有所遲疑。若是他聽出傑裏的口氣,或是注意到特別友善的低沉嘶啞嗓音,也許會有所遲疑。若是他看見傑裏包著額發,一手抱身體,做出本能上掩飾自我的姿態,或是在見習生開藍色吉普車送他到大門時,會意出傑裏如做錯事般齜牙笑著道謝的涵義,這樣的話,他也許會有所懷疑。然而邁司特少校不僅是個心懷不滿的職業軍官,諸多夢想一一幻滅,他也是敗在化外之民手上的南方紳士。這時他沒太多時間與困頓的英國佬瞎混,這個英國佬只是利用他這間即將報廢的情報室送送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