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漢娜不是個愛哭的女人,但她現在卻哭了。已經淩晨一點了,她還穿著在教會學校時穿的睡衣,坐在哈基姆夫人那張床邊上,雙手捂著臉,眼淚不停地從手指間流出。看見她這樣,我的同情心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們做什麽也救不了自己,薩爾沃。”她啜泣著對我說道。我哄了她好久,才說服她坐直身子。“我們的夢想是如此美好。和平!團結!進步!但我們是剛果人。每次我們做了個美夢,我們就會回到原點,而明天從不會到來。”

我用盡一切方法安慰她。我邊跟她閑扯我這一天來做的事,邊炒了幾個雞蛋,烤了幾片面包,又泡了一壺茶。我決定不在她傷心的時候談可能引起爭議的話題,於是再次小心地略去不提我打過的電話,以及藏在衣櫃後面的那份名為“我控訴!”的保密文件。短短十二小時後,她就將出發去博格納。我最好等她回來時再告訴她一切,因為到那時我已經化計劃為行動,一切問題都將解決了。但當我提議睡一會兒時,她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說她得再聽一下那首歌。

“哈賈的歌。就是他受折磨後唱的那首。”

“現在聽?”

“就現在。”

我希望盡我所能地遷就她,於是從藏匿處取出那盒磁帶。

“你帶上他給你的名片沒有?”

我取出那張名片遞給漢娜。她仔細地觀察名片正面,看著上面的動物圖案露出了微笑。她翻到名片背面,皺起眉頭,沉思了起來。然後她戴上耳機,打開錄音機,令人費解地沉默著。我耐心地等她說話。

“你尊敬你父親嗎,薩爾沃?”磁帶放了兩遍後,漢娜問道。

“我當然尊敬他啦。非常尊敬。我相信你也尊敬你父親。”

“哈賈也尊敬他父親。他是剛果人。他尊敬他父親,對他言聽計從。你真的相信他會什麽證據也沒有就跑去跟他父親說‘父親,你的終身摯友兼政治盟友穆旺加紮是個騙子’?要知道,如果折磨他的人做得很巧的話,他身上甚至什麽傷痕都不會留下。”

“漢娜,求求你了。你一整天都過得很糟糕,你已經累壞了,還是上床休息吧。”我把手放在她肩膀上,被她輕輕地移開了。

“他是在對你唱那首歌,薩爾沃。”

我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麽你認為他想對你說些什麽呢?”

“說他活下來了,我們所有人都見鬼去吧!”

“那他為什麽要把他的電子郵箱地址寫給你?這字歪歪扭扭的,他寫字時手肯定在顫個不停。他是在被折磨之後寫這些字的,而不是在那之前。為什麽呢?”

我對她開了個玩笑,但沒什麽效果。

“很可能他是想給他那些夜總會拉些生意吧。”

“哈賈是在叫你跟他聯系,薩爾沃。他需要你的幫助。他是在說:幫幫我,把你的錄音材料交給我,把他們折磨我的證據交給我。他需要那些證據。他想讓你提供證據給他。”

我太懦弱,還是太狡猾了?在我看來,哈賈只是個花花公子罷了,他才不是一個穿著盔甲的騎士呢。法國人的實用主義思想,以及他所過的優裕生活早就讓他腐化了。他要求在星期一晚上之前拿到三百萬美元就證明了這一點。我該打破她的幻想嗎?或者我該不該跟她講,我確定沒必要去做那些事。

“你說的沒錯。”我這樣跟她說道,“他需要證據。我們這就把磁帶交給他吧。這是惟一的辦法了。”

“但怎麽交給他呢?”她心存疑慮,問道。

我向她保證,那簡單得很。你只需找一個有相關設備的人。一個錄音師,或者一家音像店就行。他們會為你把磁帶轉成音頻文件,然後你就可以把文件發到哈賈的電子郵箱。一切就都解決了。

“沒有,薩爾沃,事情還沒完呢。”她皺起眉頭。就像此刻我轉換了自己的角色一樣,她也努力轉換她的角色。

“為什麽說還沒完呢?”

“那對你來說是項重罪。哈賈是剛果人,而那些是英國機密。你打心裏把自己當做一個英國人,所以你最好遠離這事。”

我拿過一本日歷,跪坐在她身旁,向她指出,麥克西策劃的政變還有七天才會發動,因此我們不必太急,不是嗎?

可能是吧,漢娜疑惑地表示贊同。但是越早通知哈賈越好。

但我們還可以再拖幾天,我巧妙地反駁道。即使再拖上一星期也沒什麽壞處,我又補充了一句,是因為暗中想起安德森先生要創造奇跡時的沉緩節奏。

“一個星期?我們為什麽必須等上一個星期?”漢娜又皺起了眉頭。

“因為到那時我們或許已經不需要把那些音頻文件發給哈賈了。或許他們已經害怕了。他們知道我們已經行動起來了。或許他們會取消行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