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睡的陷阱 2

影山逸史獨自立於“對面之間”墻壁上的裝飾鏡前。

他將那把日本刀抽出刀鞘,雙手緊握、中段持刀。鏡中映出相同姿勢的人影。他的臉上依舊戴有“祈願之面”,因此連他自己都無法得知面具之下的表情。

數次展臂揮刀。

他全神貫注於所執寶刀的刀鋒之上,每一揮都好似將腦內全部想法、感情驅趕掉一般——然而,即使看上去暫且煙消雲散,卻決計不會消減半分。在下次揮刀的空隙,它們便會不疾不徐地漸漸恢復原狀。一如那無論怎麽砍殺都會復活的可憎原始生物一般……

本日的……這一日的……

這一晚的聚會之上。

影山逸史捫心自問。

我與“另一個自己”已經相遇了嗎?

像這樣將他們招待至此,如方才那般逐一相對而談……這樣的聚會已經是第三回了——然而,這麽做真的有意義嗎?

有的。有意義。

影山逸史如此自問自答。

意義肯定是存在的。毫無疑問。

“另一個自己”一定會現身的。而且,他肯定會為迷失方向的我指點出一條吉徑。不,也許他即將現身、為我指點迷津吧。因此……

持續做了一會兒揮刀動作後,影山逸史走到書桌前,在扶手椅上坐下。

“哎呀呀……”

他邊低聲嘆著氣,邊伸手摸入睡袍口袋之中。

不久,影山逸史自右邊的口袋中摸出一把鑰匙。鑰匙的“頭部”刻有“祈”這個文字——這是“祈願之面”的鑰匙。

來到這幢宅邸、戴上這枚“主人之面”時,他定會將該假面上鎖。對於他而言,貫徹落實這種“隱匿自己表情”的行為,對穩定自己的心理狀態極其有用。不要說是會客之時,就算是獨處時也一樣。

他親自將鑰匙插入位於假面後部的鎖孔、開了鎖。方才的揮刀動作令他大汗淋漓,他想洗把臉。

即使開了鎖,影山逸史依舊戴著假面,將鑰匙放回右邊的口袋中。

這次,他順手摸進左邊的口袋中,拿出另外一把鑰匙來。是那把嵌有迷人寶石的“未來之面”的鑰匙。影山逸史將其托於掌心稍作欣賞,而後輕輕置於桌上。

“‘未來之面’……呀。”

他特意喃喃念出聲來。

為已故的影山透一格外看重、有著“暗黑之面”之稱的它——他記得這是方才於這“對面之間”中,戴“哄笑之面”的小說家親口講述的事實。二十五年前,於此地興建這幢宅邸時起……不對,是更加遙遠的過往。自從影山透一擁有那枚假面之時起,就已經被它的特殊性所深深吸引——影山逸史也如此確信。可是——

“未來之面”已經不在這裏了。

不知道它是丟了還是轉讓給了他人。

只留下‘未來之面’附屬的這枚鑰匙而已……

自己對小說家這樣說過。然而,說出這些話的同時,自己也在那個時候突然自心中冒出一個小小的疑團來。那是……

“那是……唉,不行。”

影山逸史緩緩搖搖頭,自扶手椅上站起身來。

“思前想後也是無濟於事……呀。”

他並非沒有辦法解開疑團。只是……

總之,還是先洗把臉吧。反正,今夜也沒指望能睡個好覺。

他穿過“對面之間”最裏面的門,一直走到短廊上。除了被稱作“奇面之間”的寢室外,這間“內室”也配備了專用的盥洗室、洗手間與浴室。

進入盥洗室後,他才摘掉了“祈願之面”。透過盥洗台的鏡子,他看到了曝露在外的自己的面孔。

經過四十三年零七個月的時光,始終成為自身一部分的這張面孔如此冷淡、如此空虛……就連這樣的詞匯也不足以形容的那張真正的面具臉,就在眼前。

他沒有用熱水,以冷水洗臉後又戴上“祈願之面”,如方才摘掉面具前那般再度鎖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