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鲇田冬馬的手記·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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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4日,星期五。

早晨起床的時候,覺得比前一天還要不舒服。雖然我還是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麽夢,但是不難想像出那夢中的情形。

椿本雷納那蒼白如紙的面容;纏繞在她細脖子上,如血般鮮紅的圍巾;地下幽暗處,那瞪著我,黑洞洞的白骨眼窩;還有那白骨旁邊,貓的屍骨……即便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但至今,這些場景還浮現在我眼前,久久不肯離去。側耳傾聽,我似乎能聽到從地下傳來的少女寂寞的抽泣聲以及貓的哀號聲。

這樣一來,我反倒慶幸自己記不得夢中的內容。如果像別的正常人一樣,能記住夢中的情形,那我每天晚上,就會害怕睡覺,又會像年輕時那樣,被失眠所折磨。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的這種想法或許可悲。我曾經向往過“夢中的世界”,但現在這種念頭早就沒有了——我不能不承認自己已經無法再向往那個“夢中的世界”了,心靈也早已空虛了。即便那時,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情,我的這種變化恐怕也是必然的。這就是拋棄現實世界,反過來又被現實世界所拋棄的人的宿命吧……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

還是說說8月4日早晨的事情吧。

前一個晚上還是沒有睡好,睡得不是很沉。早晨起床的時候,整個臉慘不忍睹。當我睡眼惺松地站在洗臉池的鏡子前,看見自己的模樣時,竟然懷疑那不是自己的臉。眼皮腫得很大,似乎裏面含著水,臉頰瘦削,仿佛被人割去一塊肉。嘴唇發黑,皺紋也增加了不少。

仿佛一個晚上,自己就老了十歲。我慢騰騰地洗著臉,然後又看了一眼鏡中自己衰老的樣子,長嘆一聲。對了,我想起來了,當自己在鏡子一角看見跟著我進來的黑貓卡羅的時候,竟然緊張得渾身僵硬。

當我抱起卡羅,準備走出浴室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有水流淌的聲音。我自己沒有忘記關水龍頭。在我房間正上方的二樓浴室,好像有人在用冷水或熱水。當時我一點也沒有產生懷疑。

早晨9點半左右,我走出寢室,來到沙龍室。沒料到,那裏已經坐著一個年輕人了,他無精打采地看著沒有聲音的電視畫面。是木之內晉。

“啊……你早。”木之內看見我,不知所措地避開我的視線,從胸口的口袋裏掏出圓形鏡片的墨鏡。

“現在你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沒有?”

我走進屋內。那個年輕人不好意思正視我。

“昨天,非常對不起。”他嘟噥著,“我……”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不要太介意。”

年輕人垂頭喪氣,我看著他長發披散的頭頂。

“這次回家後,就忘掉這裏發生的事情吧。時間會讓人淡忘一切的。”

“明白。”

他聽話地點點頭,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個杯子,將裏面剩下的水一口喝完。看著木之內微微發抖的雙手,我在心裏想像著昨天他在幻覺裏所看到的“妖怪”的猙獰模樣。

當木之內將喝完的杯子放回去時,不小心碰到了桌邊的便攜式冰盒。被碰飛的冰盒滾落到地上,裏面的水把紅白相間的地磚打濕了。木之內急忙從沙發上站起來,拾起冰盒。

“對不起。”他溫順地向我道歉。

“反正不是地毯,不要緊的。”我安慰一句,走出沙龍室。

我去廚房拿拖把的時候,順便到玄關大廳檢查了一下昨天晚上上鎖的大門,發現沒有異常情況。就在此時,冰川隼人從二樓下來了。

“早上好。”冰川心平氣和地打著招呼,但臉上的疲憊神情一目了然。他戴著金絲眼鏡,細長眼睛的周圍隱約有黑眼圈,讓人心疼。

“木之內君在沙龍室。”我離開大門,沖他說著,“看起來情緒已經很穩定了。不用擔心他會像昨天那樣了——我去沖杯咖啡,喝嗎?”

“謝謝。”說著冰川在褲子口袋裏摸索起來,掏出昨天晚上他暫時保管的兩把鑰匙,“這個,還給你。”他將鑰匙遞到我手中,“該怎麽說呢?我們真的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就當沒有發生過那些事。剛才我對木之內也是這麽說的——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用左手手指拿起一把鑰匙,再次走到玄關大門處。我太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鮮的空氣了。

夜裏,低氣壓好像移走了。天氣逐漸恢復,連綿的雲層也已散開,太陽升起來了。陽光普照下來,在地面上反射開,白晃晃的,很刺眼。我伸伸腰,將兩手高高舉起,深呼吸一口,把心中沉積的濁氣吐了出來。

上午10點半,風間裕己來到沙龍室。他和其他兩人一樣,顯得很憔悴,但他這個人比較麻木,不要說冰川了,就連木之內和麻生都不如。一看見我,就嚷嚷著肚子餓,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