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過去(第3/5頁)

“這個嘛……”

(當然想。)

在落後一步的地方,聽著他們談話的森滋彥正了正頭上的眼鏡。

(也就是說,我們所期望的,無非是代替藤沼紀一來“獨占”在這裏的一成的作品而已。)

森滋彥也認為自己是“被選中的人”。就像三田村所說的那樣,在他的內心深處,也認為自己是能夠真正理解藤沼一成的畫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本來,人只有在自己生存的社會中所謂“文化”氛圍的束縛下,才能感知和思考。比如“藝術性”、“美”的概念也無疑受到“文化”的束縛——不,自己使用的語言本身也不過是“文化”的一部分而已。這樣一來,如果把某個藝術作品限定為只有自己一個人才能理解的對象,這與其說是狂妄自大,倒不如說是正像剛才三田村所說的那樣“等於無知的戲言”更為合適。可是……

(可是,比如說這幅風景畫。)

森滋彥眺望著掛在圓形小廳深處的百號大的油畫,一眼看去就是一幅奇妙的畫。

102.2cm x 112.2cm的畫布上,從右上到左下有一條斜著流過的“河流”(或者也可以看做是粗壯的樹幹),在它那滲著淡青色的水流中,浮著三個橢圓形的“窗戶”,在各個窗戶內用細致的筆法描繪了毫無關聯的三個客體。不明來歷的黑色動物群、華麗的帆船,以及鮮艷的石蒜花……

把這個作為“風景”來欣賞時,森滋彥的心中不禁生起莫名的感慨,而且這種感慨總是讓他喪失了作為美術史研究者的“眼睛”。關於一成的作品,即使讀了父親森文雄寫的評論,動員已有的各種知識來進行思考,也無法對這種感慨的內容進行分析。他開始願意承認,這幅風景是存在於超越近代意義上的所謂“解釋”的地方的作品。

這種——無法解釋的奇怪感覺,不正好證明了自己是“被選中的人”嗎?怎麽能讓這個感覺也被別人所理解呢?只知道把作品作為買賣工具的大石自不必說了,而用一副明白的口氣侃侃而談的三田村這樣的年輕人,也能理解這種感受就更讓森滋彥難以忍受了。

“不過教授,難道沒有什麽說服紀一的辦法嗎?”大石從三田村轉向森滋彥道。

“說服?”

聽到森滋彥的反問,美術商露出滿是煙垢的門牙:“就是那個!那個連我們也沒見過的……”

“哦!”

“今天一來我就提出來了。”.

“不行,是嗎?”

“是啊!被斷然拒絕。到底為什麽那麽厭惡那幅作品呢?”

“我在來的車上也和三田村君說過了。不過就這件事來說,目前還是死了這條心為好。”

“難道只能這樣嗎?”大石不服地陰著臉,用力地搔著鼻子,“真不知道有什麽必要,非要那麽堅決地拒絕。”

三田村丟下兩人,悠然向通往副館的東回廊走去。森滋彥也不想再理睬大石的牢騷,一邊側耳聽著外面盤旋的暴風雨的聲音,一邊再次將心神集中到墻上的畫中。

副館大廳 (下午6點15分)

結束與古川恒仁的對話,下到一樓的正木慎吾正好被坐在大廳沙發上的三田村則之叫住。

“啊,正木先生,今天和您在這裏見面真是做夢都沒有想到啊!”外科醫生端正的長臉上浮現出柔和的笑容,“這十幾年做什麽啦?”

“嗯,這就不要問了吧,大夫。”這要說起來話就長了,正木這樣想著盡力用平穩的語調說,“你就自己想像吧!”

“不過,還是不能釋懷吧?”三田村色迷迷地舔了舔嘴唇,“在藤沼一成的身邊,被囑以厚望的年輕畫家——我是說你以後的人生是怎樣的……”

“你也是個殘酷的人啊!”

“不,不,我並不是因為有折磨人的癖好才問你的。你剛才的說法有一點……其實我那兒還有幾張你以前畫的畫,所以才……”。

“要是這樣就更加殘酷了。”正木坐在沙發上向前俯下身,將兩手抱在胸前,“那以後我不得不封筆的理由,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看到我這樣寄居在這裏,那以後的情況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了吧。”

正木從下向上斜眼看著坐在對面的白面小生。三田村撚著左手的戒指,輕輕地從鼻子裏呼出一口氣來。

“對了,其他兩個人呢?不是在一起看畫嗎?”

“森教授一個人又去重新看一遍了。大石先生說累了,回房間去了。”三田村用凹陷的下巴沖著從大廳向西延伸的走廊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說大石使用的房間在那邊。

“你看上去也很累啊!”

“是嗎?其實是因為昨天晚上有個急診病人,今天早晨沒怎麽睡就過來了。”外科醫生細長的眼眶內出現了淡淡的黑眼圈。

“急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