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陰人(第3/22頁)

我沒有詢問望德厚的狀況,我很早就知道,望德厚還有四年的活頭,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當他全身的肌肉都消失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他還要熬四年,等到全身只剩下一張幹枯的皮膚。

望德厚看著我喝了幾口茶之後,才詢問我的來意。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急,一個完全喪失生活信念的人,反而變得灑脫了,當他知道自己到死都不能擺脫望老太爺,也就坦然,無論什麽事情都不能讓他心裏有任何激蕩。

“我記得幾年前我在三峽上班,還沒有遇到的你的時候,聽說過一件事情。”我對望德厚說明來意,“青灘的事情。”

望德厚臉色沒有任何反應,“新灘。”

“不,”我堅定的說:“青灘。”

“做個普通的術士就行了。”望德厚說,“為什麽非要去弄那些不該你做的事情呢,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安安心心的做過陰人不就行了。“

我搖頭,“不行,既然都這樣了,一步也是走,十步,一百步就都要走完。”

“你看看我。”望德厚說:“爭不過命的。”

我說:“如果我幫你呢,望老太爺,你怕他,我可不怕。”

望德厚笑著說:“只有四年了,算了。”

“青灘究竟死過人沒有?”

望德厚看著我,臉色陰沉,鼻翼不停的抽動,他猶豫了很久,對我說:“我白天不能出門,我現在怕陽光曬。”

三峽這地界我熟悉,當年在壩區當保安,附近的地方沒少去。秭歸縣的縣址從前在上遊的歸州鎮,後來修建三峽,長江水位擡高,秭歸縣就搬到了下遊的茅坪。新灘就在歸州和茅坪之間的長江邊上。望德厚跟我說是新灘,我堅持說是青灘,其實是一個地名。

我要去青灘看看是有道理的。在一九八六年之後,青灘改名為新灘。之所以青灘的名字改為新灘,是因為,在一夜之間,青灘從地面上突然消失。

長江在三峽尤為湍流兇險,三峽之中尤以西陵峽為最,而西陵峽中,石牌到青灘一段水域又是最兇惡的江段。是的,這一段的地方包括南沱、黃陵廟、鏈子崖、青灘,三峽大壩的壩基——中堡島就在青灘的下遊不遠處。當年日本人打到石牌,軍艦都沉在了石牌。

這段地方的怪事太多,我在壩區做保安的時候,就聽說過,比如九八年發大水,把三鬥坪臨江一家住戶的房子給淹了,結果洪水退去,房屋主人發現自己被淹的臥室裏,床上整整齊齊的躺了一男一女,女的倒還罷了,是上遊朱家灣一個中巴車沖到水裏淹死的,可男的卻是 一個菜販子,在南沱渡江的時候淹死的,事情就蹊蹺在這裏,南沱在三鬥坪下遊好幾裏。

你說這蜿蜒幾千公裏的的長江,這麽大的水,該有多少詭異的事情發生。青灘的傳言,也是我在那時候聽說的。青灘在是一個古鎮,靠著江邊的一個灘坡上,順著山勢修建者古老的民居。

青灘的事情,我先按照官方的說法說一遍。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二日,淩晨三點四十五分,青灘古鎮上方八百米高處山體滑坡,一夜之間整個青灘古鎮被滑坡的山石夾裹著沖到長江江底,無影無蹤,一千多口人、四百余間青磚瓦房全部化為烏有。滑坡造成的後果,幾乎讓長江水隔斷。但幸運的是,由於政府提前預測災難,在滑坡前一天,及時疏散了群眾。所以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這就是我找望德厚的原因,因為我當年在壩區聽到的傳言,是另外一個說法。

太陽落山,夜色降臨,我背著望德厚走到樂天溪的幺棚子,在大橋上,我們攔了麻木(摩的)坐到劉家坪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十一點了。望德厚在附近還是有聲望的,找到一個夜間打漁的漁船,看見是望德厚,雖然有點猶豫——他也知道,望德厚出現,絕不會有什麽好事情,但是出於對望德厚的忌憚,他也只能答應,帶著我和望德厚去青灘。

望德厚身體裸露的部分,手臂、腳板,和臉皮,都泛著蒼白,如果他始終這麽靜坐不動,那就是一具屍體無疑。駕船的打魚人嘴裏輕聲念叨:“為什麽要今天晚上去青灘,剛好是二十年整。“

我和望德厚都不做聲,望德厚知道我就是故意選這天來的。打魚人心裏害怕,不停的嘮嘮叨叨。

我看著平穩的江面,黑森森的江水寬闊,大壩的燈光在下遊很遠還能看的到。打魚人說:“江面寬了,淹了好多地方,過幾年,水面還要上升。更多的東西都會淹到水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