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頁)

尼克走進車庫,看了他那輛臟車一眼。他不是愛洗車的人,寧願讓這輛奧迪看起來有點臟,暗自期望它停在街道上時能混在一堆閃亮光鮮的寶馬和奔馳車堆中,不那麽引人注意,借此避掉偷車賊。這是他一貫的作風,茱莉亞對此有點不滿,但事實證明這種方式很管用,所以他並不打算改變。車子的深藍色外殼上積滿了灰塵和花粉,後備廂蓋上有個清晰的手印。那絕對不是他的,也不是茱莉亞的。那只手比較大,手掌比較厚實,而且左右不大對稱。

尼克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圈,按下遙控器的按鈕,打開後備廂蓋。然後,他看到跟平常一樣零亂的雜物:在懷俄明州買的黑色除塵器、他最好的雨衣、跨接電纜、醫療急救箱、兩捆繩子,這些全都是為緊急事故準備的。他的冰球用溜冰鞋和冰球護套、兩盒高爾夫球、一把雨傘,還有一樣東西,那不是他放的。

尼克看著那把兇器。那把有一百三十四年之久的歷史、充滿異國風的收藏用手槍,就是奪走茱莉亞性命的武器。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他早就知道這點,但卻無法完全確定。

他是被人陷害的。

他看著那把手槍,很清楚自己什麽都不能做。他或許可以把它藏起來,但最後還是會被找到;他不想拿它,因為那兩個警察說槍上有他的指紋,他原本以為是警探故意要他認罪的花招,因為他們沒有時間,也沒有人力可以檢驗,但他現在並不想自動把指紋印上去,讓他們稱心如意。

他拿塊布擦了擦手,蓋上後備廂。有沒有人找到這把槍並不重要,只要他能找到解救茱莉亞的方式就不會有人控告他,也不會有兇殺案的調查,藏槍並無意義。如果救不了她,那他自己會怎麽樣他也不在乎。

尼克鼓起勇氣,準備應付接下來的五分鐘。他知道接下來他將進行的事可能會讓他做一輩子的噩夢,但還是逼迫自己去正視茱莉亞的屍體。

馬庫斯坐在前廊的門階上,難過地望著尼克的家。他看著自己的好友在屋子裏待了半小時後又在車道上走來走去。他漫無目的地亂走,四下張望鄰近社區,仿佛這樣就能巧遇殺害茱莉亞的兇手。剛剛馬庫斯打完電話回到門階上去看尼克時,發覺他的眼神有點古怪。雖然他相當悲傷苦惱,但卻沒有起初坐在茱莉亞身旁時那種痛苦至極的表情。在他見到尼克蹲在茱莉亞的屍體旁時,尼克傷心欲絕,口中發出不像人類的哀號聲,那是馬庫斯永遠都忘不了的情景。到死之前,這個景象都會不斷侵擾他的思緒。

然而,當尼克從馬庫斯身旁走開,前往自己的屋子,堅持要去調查他永遠不可能解決的兇案時,馬庫斯對朋友的擔憂改變了。

尼克眼中有某種莫名的東西,某種他說不出來的希望,那完全不像一個前一刻才發現深愛的妻子被奪走性命的人應有的表情。

對馬庫斯來說,這只有一個解釋:看到茱莉亞殘破的屍體之後,尼克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躲進了自己假想的世界裏。

尼克走出車庫,進入衣帽間。墻上有白漆護墻板,地上鋪著土色的西班牙瓷磚。這個房間裏有鞋櫃、大衣架和衣物櫃,都是準備用來迎接他們未來的大家庭。他們從談戀愛的時期就開始討論要生幾個小孩:尼克想要兩男兩女,茱莉亞喜歡像情景喜劇《脫線家族》裏那樣,有三男三女。

這是他們人生規劃的劇本之一。他們一年前就去看醫生,確保時機到時,茱莉亞不會有任何無形的障礙,醫生還笑他們對人生規劃的細節太講究,要他們不用擔心,他們的生育能力不會讓他們失望。醫生保證,等他們準備好時,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做得夠“勤快”,她很快就會懷孕。

尼克走到角落時,看到茱莉亞的托利·伯奇鞋從後樓梯底下伸出來。他慢慢地走過去,目光沿著她柔軟的大腿往上移,越過她今天早上穿去上班的黑裙。他逐漸靠近,逐步地注視著她的身體,越過不再雪白的白襯衫。她的胸前布滿血跡,仿佛遭逢了一場鮮血的暴風雨,肩膀之上血紅一片,絲質襯衫被她身下那攤血染紅了。尼克注視著茱莉亞身體四周的那圈血泊,他從不曾想過人身上竟有這麽多的血。

但他的目光停在了她肩膀上,視線幸運地被樓梯擋住。尼克避開了她的臉。他無法注視那個曾是他另一半的愛妻,無法接受她的臉龐變得如此殘缺不全。這樣說似乎很膚淺,但他忍不住想,當一個人的臉被毀掉時,她的人也等同被毀滅。她的身份,她真實的自我都將被奪走。他讓自己一直低著頭,在地上搜尋著任何能幫他找到幹下這種殘暴行為的惡徒的線索。

他抵抗著自己的情緒,迫切地想讓自己抽離那一刻,竭力不讓自己崩潰,強迫自己以分析者的觀點去看這個房間,去看死者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