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揭幕 58

英國,倫敦,薩瑟克區

萊瑟姆國際傳媒公司董事長兼CEO傑拉爾德·馬隆終於在第二天下午3點揮下了他的戰斧。所有《金融日報》職員都收到一封郵件,內容是馬隆用他那一貫尖酸的文字所寫的一篇散文。意思是,最近控制成本的措施效果不太顯著,報紙無法繼續以目前的形式經營下去。因此,萊瑟姆管理層只有立即進行大面積裁員。裁員範圍廣、縱深長。目前為止,編輯部門“損傷”最為嚴重。然而,有一間新聞室,即佐伊·瑞德領導的特別調查小組竟然奇跡般地集體幸免於難。原來,他們的“緩刑判決”是傑森·騰博瑞送給他們的告別禮物。傑森很快就要加入那個剛剛把日報報社變成一片硝煙滾滾的廢墟之地的管理層了。

晚上,佐伊帶著強烈的幸存者的愧疚感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大家收拾私人物品,這已然成為每一次大規模裁員之後的一種儀式。她聽著那些不禁讓人潸然淚下的告別話語,心想,或許是時候離開報業,接受紐約的那份電視工作了。她發現自己又開始懷念在海格特區安全屋裏碰到的那一幫男男女女,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自己都十分吃驚,她竟然會如此思念加百列和他的團隊。她懷念他們那種必勝的決心,和堅定地認為自己的事業公平公正因而百折不撓的信念。她以前每次走進日報新聞室時,也是這種感覺。但她最為懷念的,是安全屋裏那種溫馨的氛圍。每天晚上都有那麽幾個小時,她有幸成為那個家庭的一份子——雖是一個吵鬧、好爭辯、任性,有時候還出點小狀況的家庭,但畢竟是一個家庭。

佐伊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家庭似乎把她拋棄了。從巴黎坐火車回來的路上,那個留著黑短發、臉上有痘痕的特工曾經私下裏稱贊過她的任務完成得很好。但是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消息。沒有電話,沒有郵件,也不會有預先安排好的街頭碰面,軍情五處總部也沒有悄悄地把她招呼過去,感謝她的付出。她時不時地感覺自己被人監視著,但或許,這只是她自己內心的期許而已。因為從事著日報行業,她的工作能很快見到成果,立即帶來滿足感,所以,對於上一次的任務,她感到最為煎熬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成效。沒錯,她隱約感覺到巴黎行動比較順利,但她不知道行動過後,加百列和格雷厄姆·西摩是否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情報。她想,或許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吧。

至於她對馬丁·蘭德斯曼的感覺,她以前看過這麽一句話,說戀愛關系維持了多久,那麽要從這段感情中恢復過來便需要多久。但她發現,如果你的前男友正在向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出售限制物品的話,你的恢復時間其實可以大大縮短。她現在極度憎恨馬丁,很想立即終止與他的聯系。但不可能。因為她的私生活現在關乎國家安全。軍情五處讓她繼續保持聯絡,以免馬丁起疑心。現在有一件事還不清楚,那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否想讓她去參加馬丁在日內瓦舉辦的募捐晚會。佐伊不想再踏進馬丁的家門。實際上,佐伊不想再見到馬丁這個人。

她的思緒被傑森·騰博瑞打斷了。他走進新聞室,根據他的職責要求,向大家發表了一通“大屠殺”事後頌詞,表示能夠與這麽一群天賦秉異、忠於職守的記者在一起共事,是他莫大的榮幸。他的演說一結束,新聞室的工作人員便一個個垂頭喪氣地朝電梯走去,像是一群天災過後,不知自己為何活了下來的幸存者。大多數人直接去了日報隔壁一家歷史悠久、名叫“船錨”的酒吧,開始大口大口地喝酒。佐伊覺得自己應該出去露個面,但出去後,又立即發現自己拼了命地想逃走。於是,她幫幾個人擦幹眼淚,拍了拍一些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後,便悄悄溜出大門,逃入傾盆大雨中。

她沒有看見的士,於是快步走上薩瑟克橋。刺骨的寒風掠過泰晤士河,佐伊打開小雨傘,但面對迎面撲來的雨水,傘絲毫不起作用。她遠遠地看見橋那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冒著雨站在人行道上。那是她被招募那晚,在CNN大樓外面上前和她說話的那個穿風衣的中年男人。佐伊走近之後,他把手舉到嘴邊,做了一個類似於忍住咳嗽的動作。突然,一輛捷豹豪華轎車開了出來,停在她旁邊。車後門打開了。格雷厄姆·西摩招呼她上車。

“我聽說日報剛才裁了不少人啊。”車子從路邊緩緩啟動時,西摩說。

“有什麽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嗎?”

“BBC報道了。”

車子往左拐,進入泰晤士上街。

“我的地鐵站在另一個方向。”

“我有事情跟你說。”

“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