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歸責 40

耶路撒冷

烏茲·納沃特從前八任局長那裏繼承了不少傳統,其中有一項便是每周在耶路撒冷總理辦公室與總理單獨開一次早餐會。納沃特十分珍視這些會議,這是他向最重要的客戶匯報近期行動的絕佳機會,不用與以色列其他情報部門爭搶風頭。會上,一般是納沃特發言多一點,但在加百列去了一趟太巴列之後的第二天早上,總理突然變得健談起來,令人有些費解。就在四十八小時前,他在華盛頓參加了與新任美國總統的第一次峰會。新任總統曾經是一名學者,在參議院任職,屬於民主黨自由派人士。不出所料,會談進展不太順利。在僵硬的笑容和擺拍的握手背後,兩人的關系已出現明顯裂痕。顯然,總理與白宮上任主人保持的親密關系在這一任政府中無法重演。美國已然改變。

“但是這些也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對吧,烏茲?”

“美國政府換屆期間,我們已經察覺到了,”納沃特說,“‘九一一’事件後我們與中情局建立的特殊行動紐帶顯然無法繼續維持了。”

“特殊行動紐帶?”總理向納沃特報以一個競選海報式的微笑,“別跟我用組織那一套說法。上一屆政府期間,加百列·艾隆都在蘭利有一間辦公室。”

納沃特沒有接話。過去,他一直行走在加百列的陰影之中。如今,他已經走到了以色列情報集團的頂峰,聽到別人提起競爭對手的豐功偉績,就有些不高興。

“我聽說艾隆回來了。”總理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還聽說他在阿根廷遇上了一點小麻煩。”

納沃特蜷起食指,用力地掐著自己的嘴唇。一名訓練有素的審訊人員能夠立馬斷定,這明顯是一個隱藏內心不滿情緒的手勢。總理也察覺到了。想到自己竟然難倒了外國情報局局長,他掩飾不住內心的得意。

“你為什麽不跟我提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事?”總理問。

“我覺得沒必要因為瑣碎的事情讓您徒增負擔。”

“我喜歡瑣碎的細節,烏茲,何況這些瑣碎的事情還牽涉到我們的一位民族英雄。”

“我記住了,總理。”

納沃特的語氣顯然蔫了下去,一團怒火憋在肚子裏。毫無疑問,總理和沙姆龍談過了。納沃特知道,總有一天老頭子會用這一招。但是怎麽辦呢?他決定萬事小心。

“您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總理?”

總理重新滿上咖啡,若有所思地往杯子裏加了幾滴奶油。顯然,他有話要說,但似乎不急著直奔主題。他先是訴了一大堆苦,抱怨在這個錯綜復雜、險象環生的世界局勢下,做一位領導人要背負何等沉重的負擔。他說,決策有時取決於國家安全,有時出於政治的考慮。但是,有時僅出於對是非對錯簡單的考量。他停頓了一下,讓最後一句話的余音在房間裏久久縈繞,然後拿起白色亞麻餐巾,不慌不忙地折起來。

“我父輩是匈牙利人,你知道吧,烏茲?”

“我猜全國人民應該都知道。”

總理臉上閃過一絲笑容。“他們住在布達佩斯一個窮困的小村莊裏。我祖父是一名裁縫。他們家徒四壁,只有兩個用於安息日祈禱的銀燭台和用於生日前夕祝禱的銀杯。你知道庫特·沃斯和阿道夫·艾希曼把他們塞進火車送往奧斯維辛之前幹了些什麽嗎?他們把我祖父家裏偷得一幹二凈,還給我祖父開了一張收據。直到今天我都留著那張收據。我留著它,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我們的以色列國是何等的重要。”他停了一下,接著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烏茲?”

“我明白了,總理。”

“隨時向我匯報,烏茲。還有,記住,我喜歡聽細節。”

納沃特走進休息室,碰見幾名等待拜見總理的議員。烏茲謊稱有緊急事情需要處理,和幾個比較重要的議員握了握手、拍了拍肩膀之後,就匆匆忙忙地閃進電梯裏了。專用防彈轎車停在外面,幾名保鏢分立車前。天公有意,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大雨傾盆。車子嗖的一聲躥了出去,司機從後視鏡裏捕捉納沃特的目光。

“去哪裏,老大?掃羅王大道?”

“不,”納沃特說,“先去一個地方。”

桉樹的香味彌漫在納奇斯街西頭。納沃特搖下車窗,凝視大理石公寓三樓那扇開著的法式房門。房裏傳來微弱的詠嘆調歌聲。《托斯卡》?《茶花女》?納沃特不清楚,他也不在意。這一刻,他討厭歌劇,討厭所有莫名其妙喜歡聽歌劇的人。有那麽一瞬間,他真想回到總理辦公室,立即辭職。但是他忍住了。他彈開安全電話,撥了一個號碼。詠嘆調停了。加百列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沒有權利背著我越級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