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歸責 30

阿根廷,門多薩

智利國航4286航班從阿根廷萬裏無雲的空中緩緩下降,遙望門多薩市和遠處安第斯山脈鋸齒般的山峰。即使身在6000米的高空,加百列仍然可以看見無邊無際的葡萄園,宛如高海拔沙漠谷地邊緣的綠色長廊。他轉頭看著基婭拉。她正一臉安詳地躺在座椅上睡覺。從阿姆斯特丹飛往門多薩的三十四個小時的行程中,她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偶爾小小地變換一下位置。加百列很嫉妒。他和大多數組織特工一樣,雖然整個工作生涯幾乎都在不間斷的出差中度過,但他在飛機上從來都睡不著覺。在這次長途跨洋旅程中,他一直在看伊萊·拉馮為他匆忙準備的庫特·沃斯的卷宗資料。裏面有至今公之於眾的唯一一張沃斯穿黨衛軍制服的照片,那是他到達維也納後不久拍的一張普通快照。另外還有他死前不久《明鏡》為他精心拍攝的一張全身照。如果沃斯在他後半輩子裏曾受過良心折磨的話,那麽他一定在鏡頭下掩藏得很好。從照片上看,他似乎對自己的過去很釋懷,是一個夜裏能睡安穩覺的人。

乘務員喊醒基婭拉,讓她把椅背收回去。但是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她又睡過去了,直到飛機砰的一聲降落在門多薩機場的跑道上,她才醒過來。十分鐘後,他們走進航站樓。基婭拉精力充沛,容光煥發;走在旁邊的加百列因為缺乏睡眠,雙腿沉重,耳鳴不斷。

早晨他們進入布宜諾斯艾利斯時已經接受了護照檢查,目前就只有租車手續沒有辦理。在歐洲,這些芝麻小事都是由接待員和組織裏的其他外勤特工處理。但是在這遙遠的門多薩,加百列只有親自加入櫃台前長長的租車隊伍。他把文件交給工作人員,要求租一輛車。工作人員看過他的文件後,似乎有那麽一點驚訝,因為她翻遍了預訂名單,也沒有發現加百列的預訂申請。於是,為了尋找一輛合適的轎車,工作人員開始不斷地打電話,不耐煩地滾動電腦屏幕,經過長達三十分鐘的西西弗式苦難之後,終於給他們找到了一輛車。車子是一輛斯巴魯傲虎,最近到山裏面跑了一趟,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幸。工作人員沒有向他們表示歉意,直接把合同遞給他們,拉著臉,語氣僵硬地向他們說明保險賠付範圍。加百列一邊在合同上簽字,一邊想,他來還車之前,車子不知道還要遭遇什麽樣的不幸呢。

車鑰匙到手之後,他們提著行李走到機場外面,幹燥的空氣迎面撲來。此時在歐洲已是深冬季節,但這裏是南半球,仍處於盛夏。加百列在租車專用停車場找到車子,檢查確定沒有爆炸物後,他們上車向市中心進發。預訂的酒店位於意大利廣場。之所以叫作意大利廣場,是因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大批意大利移民來到此處定居。加百列走進酒店房間,看見剛剛鋪好的床後有一股直接爬上去的沖動。但他洗完澡,換好幹凈衣服之後,又徑直回到客廳。基婭拉在樓下等他。她想找一張當地酒莊的地圖。禮賓員拿出一張地圖給她,但彼特·沃斯的酒莊“蝴蝶酒窖”並沒有出現在地圖上。

“酒莊老板應該很注重隱私,”禮賓員解釋說,“沒有品酒會,也沒有參觀活動。”

“我們和沃斯先生約好了。”加百列說。

“哦!這樣的話……”

禮賓員在地圖上圈出了酒店以南大約八公裏的一處地方,並且畫出了最近的路線。酒店門外,三名門衛正在嘲笑那輛租來的汽車不堪入目雲雲,看見基婭拉出來後,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沖過去幫她開門,加百列只好走到駕駛座門邊,自己開門上車。他開著車在門多薩市中心寧靜的街道上逛了半個小時,以防被人跟蹤。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後,他加速南行,經過一片葡萄園和酒莊,最後來到一扇優雅的石柱鐵門前。門前掛著“私人領地”的牌子。門裏面停著一輛白色的雪佛蘭薩博班,一個戴著大牛仔帽和反光太陽鏡、身材寬厚健壯的保鏢倚在車門上。

“艾隆先生?”

加百列點點頭。

“歡迎。”他露出友好的微笑,說,“請跟我來。”

大門打開後,加百列開車跟在雪佛蘭後面。沒過多久,他們就明白了這個地方為什麽叫作“蝴蝶酒窖”。葡萄園上空和氣派的意大利式別墅的寬闊礫石前院,到處可見成群的燕尾蝶翩翩起舞。加百列把車子停在一棵柏樹的樹蔭下,和基婭拉一起跟隨保鏢走進寬敞的大廳,然後沿著寬闊的走廊來到一塊露台,遠處便是安第斯山脈白雪覆蓋的山峰。—張桌子上擺滿了奶酪、香腸、無花果,還有安第斯礦泉水和一瓶蝴蝶酒窖2005年珍藏紅酒。一個男人倚在欄杆上,一雙油光鋥亮的馬靴讓他光彩照人。他就是曾經的黨衛軍上尉庫特·沃斯。“歡迎來到阿根廷,艾隆先生。”他說,“很高興你此次能夠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