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歸責 26

荷蘭,阿姆斯特丹

加百列遇到過各種邪惡的人:恐怖分子,殺人不眨眼的俄羅斯武器走私商,為了錢向陌生人下手的職業殺手,等等。但是他們誰都比不上那幫曾經實施了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屠殺的種族滅絕主義者。加百列小時候和家人一起住在以色列欣嫩子谷,從那時起,那種邪惡的氣氛就一直縈繞在他家裏,只是大家都不承認。那天晚上,這種氣氛悄悄地潛入了阿姆斯特丹,潛入了大使館酒店的豪華套房。加百列難以忍受這種壓抑的氛圍,他突然站起來,告訴伊萊·拉馮和基婭拉他需要去外面走走。他們在昏黃的路燈下漫步於紳士運河沿岸。加百列和拉馮並排走著,基婭拉跟在後面。

“她跟得太緊了。”

“她不是在跟蹤我們,伊萊。她只是在幫我們注意周圍的情況。”

“這不重要,她就是跟得太緊了。”

“要不我們停下來跟她說說?”

“她向來不聽我的話。她超級固執,而且她那麽漂亮,不適合幹跟蹤的工作。”拉馮瞥了加百列一眼,“我一直都不明白她為什麽喜歡上你這個老古董,肯定是被你與生俱來的魅力和開朗的性格吸引了。”

“你剛剛說到庫特·沃斯的什麽事了?”

拉馮等待一輛自行車從旁邊騎過去。騎車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她一只手扶著車把,另一只手在發短信。拉馮嘴角閃過一絲微笑,繼續他的講述。

“有一點要記住,加百列。雖然現在我們掌握了沃斯的很多事情,但是在戰爭剛剛結束的那段時間,連這個渾蛋的名字我們都還不知道。等到我們對他的罪行有了充分的了解之後,他已經消失了。”

“他到哪裏去了?”

“阿根廷。”

“他怎麽去的?”

“你覺得呢?”

“教會?”

“沒錯。”

加百列緩緩地搖了搖頭。直到今天,歷史學家都還在激烈地爭論備受爭議的教皇庇護十二世在戰爭期間是幫助了猶太人,還是對他們的苦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在加百列看來,庇護在戰後的行為才真正罪不可恕。作為教皇,他從未對慘遭殺害的六百萬生靈表示悼念和遺憾,而且相較於那些受害者,他似乎對犯下罪行的幕後黑手更為關心。他不僅公開譴責紐倫堡審判[1],還允許梵蒂岡教士幫助德國人實施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集體逃避司法審判的計劃。那項計劃叫作“梵蒂岡繩梯”,它幫助幾百名——如果不是幾千名的話——納粹戰犯逃往南美和中東避難。

“沃斯在黨衛軍裏的老朋友幫助他逃到了羅馬。一路上,他偶爾住在小旅館或安全屋裏,但大部分時間都藏在聖方濟各會的修道院和修女院裏。”

“到羅馬之後呢?”

“他待在皮亞韋街23號一棟老舊的小別墅裏等待教皇援助委員會幫他安排出逃路線,其間,一名奧地利牧師卡爾·拜耳閣下給予了他精心的照顧。幾天後,他拿到一張署名為魯道夫·賽貝爾的紅十字會護照和一張出入阿根廷的許可證。1949年5月25日,他在熱那亞登上‘北王’號輪船,出發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

“這艘船好像在哪裏聽過。”

“的確應該聽過。船上還有一名乘客也得到了梵蒂岡的幫助,他的紅十字會護照上面寫的名字是海爾姆特·格雷格,他的真名是……”

“約瑟夫·門格勒[2]。”

拉馮點點頭:“他們倆在船上是否相遇,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沃斯的入境手續辦得比門格勒順利。那位死亡天使對移民官說他是一名技術人員,但他的手提箱裏卻裝滿了他在奧斯維辛收集的各種醫療档案和血液樣本。”

“沃斯的手提箱裏有什麽有趣的東西嗎?”

“你是說像倫勃朗肖像畫之類的東西?”拉馮搖搖頭,“據我們所知,沃斯來到新大陸時兩手空空。他登記的職業是服務生,所以很快就獲準入境了。他的導師艾希曼一年之後也到了那裏。”

“那他們兩人重逢時可要熱淚盈眶了。”

“實際上,他們在阿根廷相處得並不好。他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中心的ABC咖啡館裏喝過幾次咖啡,但沃斯明顯不怎麽喜歡和艾希曼待在一起。艾希曼一直在躲藏,做了好幾年伐木工和農民。他已經不再是能夠左右幾百萬人性命的年輕天神了。他成了一個需要找工作的勞工,一個內心充滿痛苦的人。”

“那沃斯呢?”

“和艾希曼不一樣,他受過正規的教育。不到一年,他就在一家為阿根廷境內的德國人提供服務的律師事務所裏擔任律師。1955年,他的妻兒也從德國偷渡了過來,他們一家人團聚了。從手頭上的所有記錄來看,之後庫特·沃斯一直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巴勒莫區過著平凡而又舒適的中產階級生活,直到1982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