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歸責 24

荷蘭,阿姆斯特丹

很少有人注意到伊萊·拉馮在第二天來到了阿姆斯特丹。即便有人注意到了,那也一定把他認成了別人。這是他的專長。拉馮是組織有史以來最好的街頭監控藝術家,他是一個鬼魂一樣的男人,能夠像變色龍一樣迅速易容。他天生不起眼的長相成了他最大的優勢。從外表看,他似乎是某個飽受生活摧殘的人。但事實上,他是天生的獵手,能夠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跟蹤一名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工或者經驗豐富的恐怖分子而絲毫不引起他們的察覺。阿裏·沙姆龍總喜歡說,拉馮可以在跟你握手的一瞬間消失不見。事實也差不了多少。

1972年9月,沙姆龍把拉馮介紹給了一位前途遠大的年輕藝術家加百列·艾隆。他們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已被選中參加一項秘密任務——“天譴”行動,任務內容是追捕和暗殺慕尼黑奧運會大慘案的幕後黑手。那項任務在今天已成為以色列情報機構有史以來最受稱贊也備受爭議的任務之一。當時,用希伯來語說,拉馮是一名“艾因”,即追蹤和監控專家。加百列是一名“阿裏夫”。他一個人靠著一把伯萊塔點二二口徑手槍幹掉了六名實施了慕尼黑慘案的“黑色九月”成員。在沙姆龍的不斷施壓之下,他們整整三年都在西歐各國追蹤獵物,晚上殺人,白天也殺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被警察逮捕,以謀殺的罪名被起訴。等他們終於完成任務回到家裏時,加百列的兩鬢竟已斑白,整個人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伊萊·拉馮因為長時間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近距離接觸恐怖分子,也患上了無數種應激障礙症,包括困擾他至今的胃功能障礙。

等到“天譴”小組正式解散之後,加百列和拉馮都不想再接觸情報工作或殺人任務。加百列躲到威尼斯修復油畫去了,拉馮則藏到維也納,開了一家小型調查公司,名叫“戰時索賠與咨詢”。憑借著微薄的運作資金,他成功地追蹤到幾百萬被掠走的猶太人財產,幫助組織從瑞士各大銀行內打探到幾十億財產的流動情況。但這些工作讓他結下不少仇人。2003年,他的辦公室裏發生了一起爆炸,兩名員工死亡,他也嚴重受傷。之後,他沒有回維也納東山再起,而是回到以色列追求他最熱衷的事業——考古學。現在,他成了希伯來大學的一名兼職教授,定期參加國內的考古挖掘工作。同時,他每年要回組織兩次,教授新人跟蹤的藝術。人們總不可避免地問到他與傳奇殺手加百列·艾隆一起執行的那次任務。但他的回答永遠都是:“哪個加百列?”

拉馮的天性加上職業訓練讓他在處理珍貴物件時極為小心,尤其是對待他在大使館酒店豪華套房的客廳裏接過來的這張紙。他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中仔細查看紙上的內容,看過之後,把它放在咖啡桌上,從他那雙半月形老花鏡上方好奇地盯著加百列和基婭拉。

“我還以為你們一直在康沃爾的天涯海角躲沙姆龍。你們是從哪裏搞到這個的?”

“文件是真的嗎?”加百列問。

“真的。但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加百列向拉馮介紹了他近些天來的行程,從朱利安·伊舍伍德突然出現在蜥蜴角的懸崖邊上,一直講到莉娜·赫茨菲爾德的往事。拉馮聚精會神地聽著,那雙棕色眼睛不時在加百利和基婭拉的臉上來回遊走。最後,他再次看了一遍文件,慢慢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伊萊?”

“我花了很多年找這種東西,沒想到竟被你一不小心給撞上了。”

“什麽東西,伊萊?”

“證明他罪過的證據。哦,我從歐洲各國的墓地裏搜集到一些確鑿的證據,但還沒有一項像這張紙這樣鐵證如山。”

“你知道這個人?”

“庫特·沃斯?”拉馮緩緩地點了點頭,說,“可以說我和黨衛軍上尉庫特·沃斯是老朋友了。”

“簽名呢?”

“對於我來說,他的簽名就和倫勃朗的簽名一樣容易辨認。”拉馮的目光瞥向文件,說,“不管你是不是能找到朱利安的畫,你都已經完成了一項重大發現。需要把它保存起來。”

“能把它交到你那雙靈巧能幹的手裏,我是一百個樂意,伊萊。”

“但是恐怕我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只是一點點代價。”加百列說。

“什麽?”

“跟我說說沃斯的事。”

“這將是我最大的不幸。弄點咖啡來,加百列,我和沙姆龍一樣,沒有咖啡談不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