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頭 21

荷蘭,阿姆斯特丹

莉娜·赫茨菲爾德再一次開始了躲藏的生活。她的長征之旅始於劇院對面的那棟大樓,即米登路莊園31號。那裏原本是工薪家庭小孩的日托中心,後來被納粹黨人改成了專門收留嬰幼兒的第二個羈押中心。然而,在驅逐運動期間,有幾百個小孩被裝在木板箱和麻袋裏私運出去,交到荷蘭抵抗運動人士手中。

“那個黨衛軍把我送到育嬰室,交給了那裏的工作人員。我很驚訝,他竟然說話算話了,但他畢竟拿到了畫。戰爭總是充滿這種無法解釋的矛盾。前一分鐘,他是一個殘酷無情的禽獸,下一分鐘,他又有了那麽一點人”

莉娜被裝在一輛轎車的後備箱裏,偷運到荷蘭西北部的弗裏斯蘭省,交到一對積極參加荷蘭抵抗運動的無兒無女的夫婦手裏。他們給她取了一個新名字,告訴鄰居她是一名孤兒,家人都死於德國1940年5月對鹿特丹發起的那場爆炸襲擊。夫婦倆都是虔誠的加爾文教徒,所以希望每個周日莉娜能和他們一起去參加教堂活動,以便掩飾她的身份。但是在家裏的時候,他們鼓勵她繼續做一名猶太人。

“你可能覺得這一點很難理解,但我覺得我還是蠻幸運的。很多躲在基督家庭裏的小孩都有過可怕的經歷。但我得到了很好的照顧,得到了很多溫暖和關愛。”

“戰爭結束之後呢?”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所以我一直待在弗裏斯蘭省,待到十八歲。我上了大學,成了一名教師。我很多次都想移民到以色列或者美國去,但最終我決定留下來。我覺得,留在阿姆斯特丹與死去的亡靈待在一起是我的責任。”

“你試過要回你們家的房子嗎?”

“要不回來。戰爭結束之後,荷蘭政府宣布,房產目前的所有人的權利和之前猶太人所有人的權利是同等的。也就是說,除非能證明買走我們家房子的那個人當時采取了不正當手段,否則我無權把他趕出去。再說,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那套房子曾經歸我父親所有,也證明不了我父親已經過世,而這兩項證明都是依法需要出示的證據。”

“倫勃朗呢?”

“在我眼裏,畫中的那個女人是導致我們一家人被殺害的幫兇。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但是你留著那張賣據。”加百列說。

閣樓裏的孩子疑惑地看著他。

“你父親與你道別時放在你口袋裏的東西不是那張賣據嗎?”

她仍然沒有回答。

“你藏起來的那段時間,一直把它放在身上,對吧,莉娜?你留著它,是因為那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唯一一件東西。”加百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那張賣據呢,莉娜?”

“在我床頭櫃最上面的那層抽屜裏。我每晚睡覺前都要把它拿出來看看。”

“你能把它給我嗎?

“你為什麽要這種東西?”

“你的倫勃朗現在就在某個地方,我們要去把它找回來。”

“那幅畫沾滿了人血。”

“我知道,莉娜。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