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頭 12

法國,馬賽

如果莫裏斯·杜蘭德願意自省一下的話——他不願意——他可能會知道,他的人生軌跡從聽到文森佐·佩魯賈的事跡的那一天起便已經注定了。

1911年8月20日,那天是周末,下午,意大利北部一個名叫佩魯賈的木匠走進盧浮宮,躲進一個儲物櫃裏。第二天一大早,他穿著一件工人的白色罩衫從櫃子裏走出來,大步邁進卡雷沙龍。他對那個房間了如指掌。幾個月前,他曾為盧浮宮最著名的畫作《蒙娜麗莎》打造了特殊的保護罩。由於那天是周一,是盧浮宮的閉館日,整個沙龍裏就只有他一個人。他僅用了幾秒鐘就把萊昂納多的那幅小畫從墻上取了下來,拿著它走進了樓梯間。幾分鐘後,佩魯賈帶著藏在罩衫裏的畫從一個無人看守的哨崗走出來,大搖大擺地穿過盧浮宮門前巨大的中心花園,帶著世界上最著名的藝術品消失在巴黎的晨光中。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直到二十四小時後,才有人發現畫不見了。當警報終於拉響之後,法國警方開展了一場頗有幾分滑稽的大規模搜尋活動。他們最初鎖定的嫌疑人中有個名叫巴勃羅·畢加索的先鋒畫家。他在蒙馬特自己的家中被捕,盡管案發當時他遠在距離巴黎幾百公裏的地方。

最終,法國憲兵成功地追蹤到了佩魯賈,但又很快掃清了他的嫌疑。如果他們願意擡擡手,在他臥室裏的那個大木箱子裏找一找,那麽《蒙娜麗莎》的搜尋活動也就結束了。相反,那幅畫在那個箱子裏待了整整兩年,直到有一天,愚蠢的佩魯賈想把他賣給佛羅倫薩一位著名的畫商。佩魯賈被捕了,但只在牢裏待了七個月。多年後,他甚至獲得許可重新回到法國。令人驚奇的是,那個實施了史上最偉大的藝術品犯罪的男人最後竟然在上薩瓦省開了一家顏料店,並且在那裏平靜地安度了晚年。

莫裏斯·杜蘭德從佩魯賈的離奇事跡中學到了很重要的幾點內容。他從中得知,偷盜偉大畫作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麽困難,當局對藝術品犯罪基本不怎麽上心,藝術品犯罪的刑罰通常不重。佩魯賈還激發了杜蘭德的欲望。古董科學儀器是他注定的人生使命——那家店屬於他的父親,也屬於他父親的父親——但一直以來,藝術才是他的最愛。再者,有很多比巴黎第一大區更糜爛的地方能夠消磨掉一天的時光,那家店其實並不是一個能讓人特別興奮的謀生之道。有時候,他感覺自己有一點像那些擺放在小櫥窗裏的廉價小裝飾品——雖然外表精美、吸引眼球,但最終只不過成了日積月累的灰塵的陪伴物。

二十五年前,就是在這樣一些因素的促使之下,杜蘭德在斯特拉斯堡的藝術博物館裏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盜畫行動——夏爾丹[1]的一幅小靜物畫,掛在博物館的一個角落裏,保安和遊客很少到那裏去。他用一把老式刮胡刀把畫從畫框上割下來,塞進公文箱裏。之後,在回巴黎的火車上,他試圖回憶自己實施犯罪那一刻的心情,發現只有滿足感。於是,從那時候起,莫裏斯·杜蘭德便知道,自己完全具備做盜賊的潛質。

與前輩佩魯賈一樣,杜蘭德將自己的戰利品藏在巴黎的公寓裏,但他只藏了兩天,而不是兩年。與意大利前輩不同的是,杜蘭德已經聯系好了一個買家,那是個臭名在外的收藏家,他正好在市場上求購夏爾丹畫作而又不在意來源等細節問題。杜蘭德拿到了豐厚的酬金,客戶也滿意,一項事業就此誕生。

杜蘭德為自己的事業設立了嚴格的紀律。他偷畫從不為了索要贖金和懸賞獎金,只為了向市場供貨。最初,他把那些名家大作留給空想家和笨蛋,專注於優質畫家的中等水平畫作和那些能夠冒充沒有來源問題作品的畫作。他偶爾會選擇小型博物館和美術館下手,但他的主要目標是私人別墅和莊園,因為那些地方安保措施不嚴,又藏了滿滿一屋子的珍貴畫作。

他在巴黎的工作基地裏鋪設了一張廣泛的關系網,客戶遠及香港、紐約、迪拜和東京等地。慢慢地,他把目光投向了更大的目標——價值上千萬,有時上億美元的博物館等級的名畫。偷這些畫時,他總是遵循一條簡單的規則,即偷畫之前必須聯系好買家,並且只出售給熟人。梵高的《割耳朵後的自畫像》現如今掛在一位對持刀暴力事件有獨特嗜好的沙特酋長的宮殿裏;卡拉瓦喬到了上海一名工廠老板的手裏;畢加索的新主人則是個與墨西哥販毒集團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億萬富翁。這三幅畫有一個共同點:它們永遠地消失在公眾視野之外了。

不用說,莫裏斯·杜蘭德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自出馬了。盜畫是年輕人的行業,那次從奧地利一家小美術館的天窗撞進去時傷到了背部,留下了永久的傷痛,於是他選擇了退休。從那時起,他不得不雇用職業慣盜。當然,這種方式並不完美,但杜蘭德對那些同行很好,支付的報酬也很高。因此,他還從未遇到過什麽棘手的問題。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