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頭 8

法國,巴黎,米農梅妮拉路

商店櫥窗的標牌上寫著“古董科學家”,標牌下方陳列著一排排精心擺放的古董顯微鏡、相機、氣壓計、望遠鏡、測量計和眼鏡。通常,莫裏斯·杜蘭德會花上幾秒鐘檢查一下商品是否擺放得完美,但那天早上他沒有。杜蘭德精致有序的小世界遇上了麻煩。對於一個每時每刻都在極力避免那一類麻煩的人來說,這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危機。

他打開店門,把門上的標牌從“暫停營業”翻轉為“正在營業”,然後走進店後面的辦公室。與杜蘭德本人一樣,他的辦公室小巧整潔,卻沒有絲毫亮點。他小心翼翼地把大衣掛在衣鉤上,揉了揉患有慢性炎症的腰椎,接著坐下來查看郵件。對於查看郵件這項工作,他一點兒熱情也提不起來。莫裏斯·杜蘭德本人有一點像老古董。被圍困在這個缺乏優雅的年代裏,他在自己周圍貼滿了提示符號。他認為電子通信是個令人討厭但不得不使用的煩人東西。相比於虛無縹緲的網絡而言,他更喜歡使用紙筆。至於讀新聞,他更喜歡在鐘愛的咖啡店裏一邊喝咖啡,一邊看上幾份報紙。杜蘭德私下裏認為,網絡就是一場瘟疫,它的觸角伸向什麽,什麽就要面臨死亡。他害怕他的“古董科學家”最終也會被它毀掉。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杜蘭德花了一大半時間慢條斯理地處理一長串從世界各地發來的訂單和詢價信。大多數是老客戶,有一些相對新一點。當杜蘭德閱讀信件的地址欄時,他的思緒總是飄到其他地方。比如,在給一位住在華盛頓·喬治區P街上的老客戶回信時,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距離那裏幾個街區的一座小博物館。他曾經考慮過一樁價格不菲的買賣,即把那座博物館的標志性畫作——雷諾阿的《船上的午宴》——偷出來。但是仔細考慮過後——杜蘭德向來考慮周全——他拒絕了。那幅畫太大,成功概率又太小。只有冒險家和黑手黨才偷大畫,這兩者杜蘭德都不是。他是專業人士,一個從來不接受力所不能及的任務的專業人士。但正因為這樣,客戶才會失望,而莫裏斯·杜蘭德的生意原則又是不讓任何客戶失望。

這也就解釋了那天早上他為何心情焦急,一直想著桌上的那份《費加羅報》。那篇被框在一個紅色等邊三角形邊框裏的文章,不論他看了多少遍,裏面的內容還是一樣。

著名的英國藝術品修復師……在格拉斯頓伯裏的公寓裏身中兩槍……謀殺動機不明……無物件丟失……

讓杜蘭德感到最為困擾的是最後一部分——有關“無物件丟失”的那一部分。他再次快速地瀏覽了一遍文章,然後拿起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他往那個號碼打了十個電話,十次都被轉到該死的語音信箱。

杜蘭德放下聽筒,兩眼盯著報紙。無物件丟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這個說法。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只有親自去調查一番。不幸的是,如果去調查,他就得把店關掉,去一個與他所有信仰都相悖的城市。他再次拿起話筒,撥了另一個號碼。一個電腦客服的聲音響了起來。也算意料之中。杜蘭德翻了翻白眼,告訴電腦他需要一張明早前往馬賽的高速列車一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