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阿布·卡比爾的囚徒 39(第2/3頁)

他只提過一個要求:每天能讀到一份報紙,以便跟進時事。這個要求一直傳到了沙姆龍的案前。他同意了,只要是以色列報紙,不是德國發行的就行。每天早晨,一份《耶路撒冷郵報》會擺在他的早餐托盤裏。他通常會跳過有關自己的新聞故事——大多都是些不實之詞。他會直接翻到海外新聞,關注奧地利大選的進展。

為了完成見證實錄,摩西·裏弗林來探訪過他幾次。經決定,這些訪問時段將被錄像,並在以色列電視台的夜間節目裏播出。隨著首次播出的臨近,拉德克似乎變得越來越焦躁。裏弗林悄悄地向看守所所長提出,應該嚴防該犯意圖自殺。走廊裏增設了一名警衛,就站在拉德克的囚室旁邊。拉德克起初為格外的監控而憤怒,不過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拉德克見證會的前一天,裏弗林最後一次來訪。他們在一起待了一個小時。拉德克魂不守舍,第一次表現得非常不合作。裏弗林收拾起文件,招呼警衛打開囚室的門。

“我要見他,”拉德克突然說道,“問他能不能賞光來看我一次。告訴他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他。”

“我不能作任何承諾,”裏弗林說道,“我和他們沒有……”

“只要提出要求就行了,”拉德克說道,“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他說不。”

沙姆龍強迫加百列留在以色列,直到拉德克見證會的那天。加百列盡管急著趕回威尼斯,終於還是不情願地同意了。他住在錫安門附近的一座保密公寓裏,每天早晨在亞美尼亞區的教堂鐘聲中醒來。他會坐在露台的陰影裏,俯瞰老城的城墻,一邊喝著咖啡,翻看著報紙。他緊密關注著拉德克事件的進展。沙姆龍的名字同此次抓捕事件一道出現在媒體上,而他卻藏在幕後,他對此很滿意。加百列生活在海外,用的是假身份,所以他用不著媒體為他揚名立萬;而沙姆龍畢竟為國家奉獻了一輩子,一個榮耀的終場謝幕是他當之無愧的。

日子慢慢過去,緊繃的弦松弛下來,加百列發覺拉德克越來越像個陌生人。盡管加百列天賦很高,有照相機般的記憶力,可是他現在得費好大力氣才能回想起拉德克的面孔和嗓音。特雷布林卡似乎是噩夢中的情境,他不知道當初母親是不是也體驗過這一番滋味。拉德克是不是始終存在於她的記憶中,好像一個不請自來的不速客?或者,她是不是強迫自己回憶起了他的形象,為的是將它反映在畫布上?那些遭遇過這個惡魔的人,是不是都有過同樣的感受?也許正因為如此,那麽多幸存者才會選擇保持沉默。又或許,他們獲得了仁慈的解脫,為了保護自己而故意忘卻了那段痛苦的往事。還有一個想法不斷地縈繞在他心頭:如果當初在波蘭的路邊,拉德克沒有殘殺另外兩個女孩子,而是殺了他的母親,他自己就根本不存在了。於是,他對自己的存在也背上了罪惡感。

他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情——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去忘卻一切。所以,當有一天下午,一位勒夫的助手打來電話,問他願不願意將事件經過寫成正式歷史材料的時候,他欣然同意了。加百列接受了約請,但有個條件:他還要另外撰寫一份刪減版的事件全記錄,保留在大屠殺紀念館的档案室裏。因為這樣的文件要想公之於大眾,一定會被反反復復地審查。於是他將解凍的日子預計為四十年後。加百列開始動筆了。

他在廚房的桌上寫作,用的是一台機構提供的筆記本電腦。客廳沙發下面,藏著一台落地式保險櫃。每天晚上,他都會將電腦鎖在裏面。他以前沒有寫作的經驗,於是,在直覺的驅使下,他采用了繪畫的構思方式。他首先畫底稿,從大處落墨,逸筆草草,不拘形式;接著,他慢慢地加入層層顏色。他使用的色彩很簡樸,但是筆觸很精心。日子一天天過去,拉德克的面孔重新出現在他腦海裏,同他母親的畫作一樣清晰。

他一直寫作到午後,接著休息一下,步行到哈達薩大學醫院。在那裏,伊萊·拉馮經過一個月的昏迷,開始出現復蘇的征兆。加百列每次會在拉馮身邊坐一個小時左右,向他述說案件的前前後後。接著他就回公寓,然後一直工作到天黑。

有一天,他終於寫完了報告,於是在醫院一直逗留到了傍晚。恰在此時,拉馮的眼睛睜開了。拉馮空空洞洞地盯著空中,過了一陣子。他的目光裏再次顯現出舊日那種好奇的神氣。他眨眨眼睛,環顧著病房裏陌生的景物,最後,終於盯住了加百列的臉。

“咱們在哪裏?維也納?”

“耶路撒冷。”

“你在這兒幹嗎?”

“我在為機構寫份報告。”

“什麽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