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46

瑞士,下瓦爾登州

止痛藥的效力在慢慢消失,加百列知道這一刻遲早都要到來。身上的疼痛比用藥前更劇烈了,仿佛它們在蟄伏期間積蓄了力量,現在正向他發起最後的進攻。身上的每一根神經仿佛都在同時傳送疼痛的電信號,並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他的腦袋招架不住,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劇烈的顫動讓他的傷勢更嚴重了。他想吐,但他希望自己能忍住,因為他知道,嘔吐的時候肌肉會收縮,這將給他帶來新一波生不如死的劇痛。

他又開始在心中尋找一片寧靜的角落,但是奧托·格斯勒和他的藏畫一直浮現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格斯勒戴著墨鏡,穿著白袍,領著他穿過一個又一個掛滿失竊名畫的房間。他在想自己先前的所見所聞究竟是真情實景,還是藥物的副作用帶來的幻覺。不,這不是幻覺,他想。他要找的藏畫都在那裏,集中在一處地方。那些藏畫對於他,乃至對於全世界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門突然開了,他身體一緊。誰來了?是格斯勒的手下要來殺他,還是格斯勒本人又要帶他去參觀一個掛滿失竊藏畫的房間?不過,燈亮後,他發現來者既不是格斯勒,也不是他的手下,而是格哈特·彼得森。

“站得起來嗎?”

“不行。”

彼得森在他面前蹲下來,點了支煙,凝視著加百列的臉。他似乎對眼前的慘狀很難過。

“你必須試著站起來,這很重要。”

“為什麽?”

“因為他們很快就要來殺你了。”

“他們還在等什麽?”

“等天黑。”

“為什麽要等到天黑?”

“他們要把你的屍體擡到冰原,找個冰隙扔下去。”

“這還不錯。我還以為他們要把我塞進一個保險櫃,存進格斯勒的賬戶裏呢。”

“你別說,他們還真這麽想過,”彼得森陰沉地笑了笑,“我跟你說了不要來,你鬥不過他的。你就是不肯聽。”

“你總是對的,格哈特。你把所有事情都說中了。”

“也不是所有事情。”

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裏,掏出加百列的伯萊塔手槍,把它放進掌心,擺出一副獻禮的姿勢,把手槍往加百列這邊遞。

“這是什麽意思?”

“拿著。”他晃了晃手裏的槍,“快點,拿著。”

“為什麽?”

“因為你一會兒用得著它。沒有槍,你根本沒辦法活著逃出去。有了槍,我估計你的生存幾率是三分之一吧。幾率不大,但終歸值得一試,對不對?拿著槍,加百列。”

槍上還留有彼得森手上的余溫。加百列看著核桃木槍柄、扳機和槍管——這還是他進來後看到的第一件令人安心的物品。

“很抱歉讓你挨揍了。我也沒辦法。有時候,一個臥底必須做點明知道會後悔的事情,才能向他欺騙的人表忠心。”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我挨的頭兩拳就是被你打的。”

“我還從來沒動手打過人。我做這件事情可能比你還難過。況且,我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做什麽?”

“做點安排,好把你弄出去。”

加百列取出彈夾,看看裏面是不是真的裝了子彈,免得又讓彼得森耍花招。

“我知道格斯勒有一大批藏品。”彼得森說。

“你沒看過?”

“沒,他沒給我看過。”

“他說的是真的嗎?這裏真的是家銀行?沒有人能進來?”

“加百列,這整個國家都是一座銀行。”彼得森又把手伸進口袋裏,這一次掏出了六個藥片,“給,吃了它們。有止痛藥,還有興奮劑。你會用得著的。”

加百列一股腦兒吞下藥片,把彈夾塞進槍托:“你做了什麽安排?”

“我在村裏的一家旅館找到了你那兩個朋友。他們會在山下等你,就在格斯勒別墅的外面,也就是我們昨天跟他們分開的地方附近。”

昨天?時間才過去一天?感覺像有一年那麽久了,仿佛過去了一生。

“門外有個警衛。你得先把他處理掉,要悶聲下手。能做到嗎?身體吃得消嗎?”

“沒問題。”

“你沿著走廊一直往右走,走到盡頭,上一座樓梯,穿過樓梯盡頭的門,就能逃到外面,回到地面上去了。接著,你只需要一直往山下走,去跟你的朋友會合。”

一路上還要經過警衛和阿爾薩斯狼犬的層層封鎖,加百列心想。

“像我們昨天進來時那樣離開瑞士,我會確保你在路上不遇到阻礙。”

“我不在了,你怎麽辦?”

“我會跟他們說,我來見你最後一次,勸你說出藏畫的地點,結果你把我打倒,趁機溜走了。”

“他們會相信你嗎?”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他們可能會把我扔下冰隙,而那個冰隙本來是為你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