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42

意大利,馬萊斯·韋諾斯塔

加百列穿著一條筆挺的卡其色褲子和一件柔軟的米黃色毛衣,毛衣的肩部和腰部尺寸特別合身。他舉手投足之間無不表現出春風得意的架勢,這正是他想傳達的信息。伊萊·拉馮領著彼得森進入房間,把他按到一張硬邦邦的高背椅上。彼得森坐在那裏,就像面對著行刑隊一樣,眼睛盯著墻壁。

拉馮自行退了出去,加百列坐在原處,眼睛看著下方。他從來不是會為勝利慶功的人。他比大多數人都知道,在情報這一行,勝利往往只是一時的。有時候過一段時間來看,它們甚至完全稱不上是勝利。不過這次他還是因為事情的峰回路轉而陶醉了一小會兒。不久前,兩人的位置還是完全顛倒的。加百列是拘留犯,彼得森是審訊人——那時的彼得森穿著合身的灰西裝,處處表現出瑞士高雅紳士的倨傲。如今,他瑟瑟發抖地坐在加百列面前,身上只穿著一條褲衩。

他們中間隔著一張富美家公司生產的白色桌子。桌上沒什麽東西,只放了一個馬尼拉紙質文件夾和加百列的大咖啡杯,裏面裝著熱氣騰騰的咖啡。跟彼得森的地下囚室一樣,這個房間的地板也是赤陶土色的,墻上刷著灰泥。百葉窗是關上的。隨風飄飛的雨點在窗玻璃上打出擾人的節拍。加百列給了彼得森一個嫌惡的表情,然後陷入了沉思。

“你以為你這麽幹能逃脫得了嗎?”

打破沉默的是彼得森。他說的是英語,但加百列馬上跟他說起了德語——他從母親那裏學來的那種字正腔圓、語法嚴謹的高地德語,這樣做的用意是為了彰顯彼得森那不純正的、帶有瑞士口音的德語,強調他的瑞士人身份,從而孤立他。

“你說我幹什麽了,格哈特?”

“綁架我,你他媽的混蛋!”

“可是我們已經逃掉了呀。”

“我的公寓樓車庫裏有安全攝像頭,你派來的那個婊子玩的把戲已經被錄下來了。蘇黎世警方或許已經掌握了這段錄像。”

加百列平靜地笑了:“攝像頭我們早就搞定了,就像你那天晚上先搞定了羅爾夫別墅的安全攝像頭,然後才去殺了他、偷走他的畫一樣。”

“你在瞎叫嚷些什麽呢?”

“羅爾夫的秘密藏畫,二戰時期黨衛軍為了回報他提供的服務而給他的藏畫,他想還給猶太人的那批藏畫。”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秘密藏畫。我跟奧古斯都·羅爾夫的謀殺案完全沒有關系!沒有人會相信我跟他的死有關。”

“你殺了奧古斯都·羅爾夫,然後在巴黎殺了維爾納·米勒,然後在裏昂殺了埃米爾·雅各比。你試圖在蘇黎世殺我。你還派了個人去威尼斯殺安娜·羅爾夫。你把我惹毛了,格哈特。”

“你這個瘋子!”

加百列看得出彼得森強裝出來的氣勢正在慢慢變弱。

“你已經很久沒去上班了。你的上司一定想找你談談,可他們找不到你。不消說,你老婆肯定也想知道你到底跑到什麽鬼地方去了。她擔心得要命。”

“我的天哪,你做了什麽?你到底做了什麽?”

彼得森似乎開始坐不住了,他在椅子上搖晃著,打著哆嗦。加百列呷了口咖啡,他故意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好像咖啡太燙了似的。接著,他打開馬尼拉紙質文件夾,開始從裏面拿照片。他一張一張地拿起照片,先自己看一眼,然後滑到桌子對面給彼得森欣賞。

“她拍得真不錯呢,你不覺得嗎,彼得森?喔唷,喔唷,你看看這張,你好像很享受的樣子呢。再看看這張,唔,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給彼得森太太,還有媒體,還有你們伯爾尼的司法部長。”

“你這個敲詐犯!沒有人會相信這些照片是真的。他們會看到事情的真相,這不過是一個卑鄙的敲詐犯搞出來的下三濫手段。不過敲詐和謀殺是你們情報局的財源吧,對不對?你們就擅長這個。”

加百列把照片攤開,放在桌上顯眼的地方。

彼得森堅決克制著自己不看它們。

“這就是你要跟老婆和上司交代的話嗎?你會跟他們說你只是個被敲詐的無辜受害者?你會跟他們說你是被以色列特工綁架了、下了藥才會這樣?你知道你的上司會怎麽問你嗎?他們會說,‘為什麽以色列特工偏偏要盯上你呢,格哈特?你到底做了什麽,讓他們一定要這麽對你?’你到時候不得不解釋這些。”

“這些都不是問題。”

“你確定?恐怕沒那麽簡單吧。全世界最有名的新聞機構會一點一點地挖掘事情的內幕,每天都會有爆炸性的消息出現,這就會像水刑一樣,原諒我打這個比方。你或許能渡過這一劫,但是你的事業從此就玩兒完了。你的‘聯邦警察局局長夢’就永遠只能是個夢而已。政界會將你拒之門外,商界也是。你覺得你在銀行系統裏的那些朋友會幫你嗎?我很懷疑這一點,因為你什麽好處也不能給他們。想想吧,沒有工作,沒有退休金,沒有你朋友的財務支持,你的生活會是什麽樣。”